這是中道下第之後,長夜難眠,孤身苦吟,淒惘無奈心情的記錄。也是詩人“性靈”的直接發露。首先是景物選擇,切合心情。所有景物都是悲涼淒慘的。王國維說“以我觀物,物皆著我色彩”,中道科場失意,對自然景物的選擇自不同於得意之人。其次是敘議結合,不拘格套。“功名”句敘述自己的科舉遭遇,“事業”作議論補充說明。“塵沙”之苦,強調“書生”為第一,議論中為自己的失意增添了悲涼意味。
南陽道中
萬曆二十二年甲午(1594)赴北京道中作於南陽。這是紀行兼詠古詩。詩人一麵對路途的勞頓做了描述,同時也抒發了由南陽道中的景物而引發的人生思考,流露出淡淡人生的無常之感。
十裏一踟躕,五裏一徘徊。嚴霜沾我衣,北風入我懷。
昔時宛洛地,冠帶安在哉。側身一以望,千裏見黃埃。
十裏一踟躕,五裏一徘徊——這兩句是說:走十多裏路就想停頓遲疑下來,再行五裏又是徘徊不定地想退縮不前。
嚴霜沾我衣,北風入我懷——這兩句是說:嚴冷的寒霜沾上我的衣服,淒冷的北風吹入我的懷抱。
昔時宛洛地,冠帶安在哉——這兩句是說:這是過去宛洛京城繁華地方,那些富貴的高門大族現在都在哪裏?宛洛:古地名,指代南陽。《通鑒地理通釋》卷七記載:“宛洛:南陽,西通武關、鄖關,東南受漢、江、淮、宛,亦一都會也。宛縣,今鄧州南陽縣。”另《藝苑卮言》:“宛洛為故周都會。”唐·鄭世翼《登北邙還望京洛》詩:“宛洛盛皇居,規模窮大壯。”小修這裏的“宛洛”似乎是兼指南陽和帝王都會。
側身一以望,千裏見黃埃——這兩句是說:回身四處張望,隻有千裏一派的茫茫黃土和塵埃飛揚。
此詩的首聯寫旅途的困頓之情,“十裏”、“五裏”重複強調路途之漫長。“踟躕”、“徘徊”的回環,寫出人勞力疲的情態。頷聯寫遭遇的苦寒。“嚴霜沾衣”、“北風入懷”,對住在江南的人來說這無疑是難以忍受的。頸聯轉入詠古。詩人走在宛洛道上,帶著功名利祿之心去京城,往日“冠帶”不能不引起他的感慨。尾聯結得開闊,一望無際的平原,黃沙滿天,既暗示宛洛帝都的消逝無蹤,也暗示自己艱難道途的遙遙無盡。中道詩歌很多是“情與境會”的快意之作。往往平淡無奇,缺少韻味,這首詩則古雅而富有韻味。
哭若霞
萬曆二十三年乙未(1595)作於山西大同。這年中道應社友之約遊雲中(今山西大同)。此詩是寫給一個叫若霞的妓女的。從詩序可以看出中道對這位聰慧女子的敬仰之情,也流露出他對這位女子身前身後事的痛惜,實為當時晚明士人少有的對妓女悲慘生活的真實同情之作。
若霞者,雲中妓也,姓崔氏,美風儀,性情溫潤,穎悟超人。凡有技藝,一見輒解,尤工畫蘭竹,喜琴聲。年二十二遂亡。若霞未亡前,發願書大乘經一百卷,至九十餘卷而病,遂不及卒業以死。死之時猶持筆作字,手顫不能書,乃取琴彈一曲,然而逝,悲夫!予遊雲中,若霞已死二年,尚未殯。夏日同社友過其宅,敗瓦殘燈,不覺泫然。訪其所書經書,已四散,僅見案上一部,筆畫精嚴,無一字苟,令人肅然起敬也,因口占一詩,令後世知有若霞雲耳。
聞說風流事,淒其淚滿巾。鴛鴦酬宿世,鸚鵡憶前身。
月去無留影,花亡不住春。舊書經一卷,一半已成塵。
小序意為若霞是雲中的一個妓女,姓崔,麵貌淑美,性情溫潤,聰敏超人。所有技藝,一學即會,尤其擅長畫蘭竹,喜好聽琴。二十二歲去世。若霞未死之前,曾發願書寫大乘經一百卷,寫至九十餘卷生病,因此不能完成宿願而死。死之前,仍然拿筆寫字,手顫抖不能寫字,就取出素琴,彈了一曲,翛然而死。可憐呀!我遊雲中的時候,若霞已經死了兩年,然尚沒有安葬。夏天同詩社好友路過她的住處,屋瓦敗落,油燈已滅,不由得淚流而出。尋找她抄寫的經書,已經四散不全,僅僅留下香案上一部而已。經文抄寫筆畫嚴整,一絲不苟,令人肅然起敬,因此口占一詩,讓後人知道還有像若霞這樣聰慧而可憐的女子。輒(zhé):立即,馬上。大乘經:大乘佛學經典的總稱。翛然(xiāo):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的樣子。殯(bìn):停柩待葬。
聞說風流事,淒其淚滿巾——這兩句是說:聽說了你的才學豐采之後,不覺得淒然,淚流滿麵。風流事:有才學文采而又不拘禮法的事情。
鴛鴦酬宿世,鸚鵡憶前身——這兩句是說:你流落在風塵,卻才高而情真。多情的鴛鴦、能言的鸚鵡,都是你的宿世前身。宿世:唐·王維《偶然作六首》:“宿世謬詞客,前身應畫師。”
月去無留影,花亡不住春——這兩句是說:月色過去,沒有留下任何影子;花兒敗落,再也看不見春天的痕跡。
舊書經一卷,一半已成塵——這兩句是說:以前寫的一卷經書,有一半都已化成灰土消散了。
這是一首悼亡詩。雖說所悼念之人與詩人無甚關聯,但詩人痛惜之情,憐愛之情卻是真實可見的。首聯寫眼前事,直入悼亡主題,“淚滿巾”可見對該聰慧才女風流早逝的痛惜和深情。頷聯“宿世”、“前身”等語道出她的資質與才情乃前世所注定。“月去無影”、“花亡春盡”則是痛惜的傷逝。尾聯借“經卷成塵”,說該女子身後的冷落和寂寞。這首詩有憐香惜玉的情韻,更有對才女不幸命運的同情和敬意。構思嚴整,首尾照應,而留有回想的餘地。
舟中偶成懷同學諸公,各成一詩
梅大開府克生
萬曆二十三年乙未(1595)作於赴吳縣途中。梅克生:梅國楨,字客生,麻城人。能詩文,善騎射。萬曆十一年進士。國楨因得李贄推許,又讀中道《南遊稿》,激賞,於萬曆二十二年數函召中道入幕中。宏道《家報》:“昨梅中丞邀請數次,因塞上苦寒,尚未及行。梅,真正好漢也,兒恨不識其人。”這首詩表達了中道對梅客生的人品、氣度、識見的仰慕和對梅客生知遇之情的感激。
少年慕瑰奇,喜讀英雄記。今見過量人,掀髯譚世事。
平時隻坦夷,當機見淵邃。臨枰無後機,入險有餘地。
天下要太平,隻消囊應智。予本貧賤人,上座感高義。
邯鄲無秦師,侯生報不易。
少年慕瑰奇,喜讀英雄記——這兩句是說:年少時欽羨瑰怪傳奇的事情,因此非常喜歡讀那些英雄傳記。瑰奇:珍奇,瑰麗驚奇的事情。英雄記:指曆史上那些非凡出眾人物的傳奇和事跡。元·李壽卿《說鱄諸伍員吹簫》雜劇:“報恩仇從此快平生,堪留作千古英雄記。”
今見過量人,掀髯譚世事——這兩句是說:如今親眼看見膽識超群的人,昂頭掀髯談說世事。過量人:指那些膽識氣度超出、不同一般的人。譚:同“談”。
平時隻坦夷,當機見淵邃——這兩句是說:日常無事之時平和坦蕩,遇見危難之時方顯出深遠不測的機智和決斷。坦夷:本意指土地平坦開闊。比喻人物行為簡易平和。唐·權德輿《送別沅泛》詩:“古人貴直道,內訟乖坦夷。”淵邃:神妙莫測,淵深玄遠。
臨枰無後機,入險有餘地——這兩句是說:處理機要事情之時就像對著棋枰,沒有後著,深入險地,卻是綽綽有餘應付自如。臨枰:對著棋盤。
天下要太平,隻消囊應智——這兩句是說:假如天下需要太平穩定,智囊幕僚具備才智是非常重要的。
予本貧賤人,上座感高義——這兩句是說:我本來是貧賤的士人,感謝您的知遇和高尚的義氣。上坐:受尊敬的席位;上手的座位。高義:高尚的品德或高貴的正義感。
邯鄲無秦師,侯生報不易——這兩句是說:假如邯鄲沒有秦師圍攻,侯生就不容易報答知遇之恩。“邯鄲”句:《史記》載信陵君好客,發現“魏有隱士曰侯嬴,年七十,家貧,為大梁夷門監者。公子聞之往請欲厚遺之”。侯生經過考察,發現信陵君確實值得信賴。後來在侯生的幫助下發生了信陵君竊符救趙的故事。中道用這個典故說無法報答梅克生的知遇之恩。
這是一首寫人品的詩作。全詩分為三層。一、二句為第一層,寫中道平生喜好那些忠義慷慨的英雄人物行為和事跡。此句作仰慕梅客生和評價梅客生的鋪墊。中間六句為第二層,分別寫梅客生的性格和人品。三、四句寫梅客生的豪爽,“掀髯”劇談世事,一個高談闊論的豪傑人物凸現出來。五、六句寫梅客生的處事。隨和而又機警,七、八句說梅客生的指揮能力,可以有時先發製人,有時運籌帷幄,“臨枰”、“入險”有決斷能力。九、十兩句說要使天下太平,幕僚的作用非常重要。隱含對梅客生邀請自己進入幕僚的感激之情。後四句寫詩人的感激之情。表示自己無法報答梅客生的知遇之恩。詩作構思奇特,用典貼切。全詩以自己喜好開始,以感激知遇結束。首尾銜接照應,中間用梅客生印證其就是少年仰慕的“瑰奇”人物。典故也非常符合人物身份,可見出中道平生的學力。
短歌
這是一首詩人寫自己心靈軌跡的詩。詩中表達了即時行樂,隨緣任運和人生無常的空幻感。短歌,又名《短歌行》,古樂府舊題,屬於《相和歌·平調曲》。
鬆樹參天枝特出,老去鬆毛不遮禿。
鸛鶴朝來時一至,踏枝不穩搖雙翅。
隨風榆莢響鈴鈴,偶遇楊花一路行。
階下且去看鬥蟻,世間萬事隻如此。
鬆樹參天枝特出,老去鬆毛不遮禿——這兩句是說:鬆樹高聳到天空,枝幹突出挺立,鬆針遮不住那些禿露的枝幹。
鸛鶴朝來時一至,踏枝不穩搖雙翅——這兩句是說:鸛鳥、白鶴天明時偶爾會來棲息,踏在樹枝上立身不穩,而搖擺著翅膀。
隨風榆莢響鈴鈴,偶遇楊花一路行——這兩句是說:榆莢隨風吹動,一路響著鈴聲,有時偶爾會遇見飄蕩的楊花,又結伴而飄飛。
階下且去看鬥蟻,世間萬事隻如此——這兩句是說:在台階下暫且去看螞蟻打鬥,世間萬事不過就是這樣子罷了。
這首詩有兩個特點,一是《短歌》全詩寫景而無堆砌景物之嫌,全詩說理而又形象鮮明。這是由於本詩具有的民歌特色而形成。首先是句尾民歌風調的押韻形式。“禿”、“翅”、“行”、“此”四字互不押韻而又諧和,不拗口。其次是民歌式的比興。每句都寫景,但景中都含有比喻意味。鬆樹“枝特出”卻又老而“不遮禿”,鸛鶴無心來去,“踏枝不穩”而閃動雙翅。“榆莢響鈴”,有時遇見楊花而結伴,每一景物都鮮活而生動,這就是全詩景物堆砌而不顯累贅,說理而又不顯幹癟的緣由。其三是語言的民歌風味,構成了自然音節。如“響鈴鈴”與“一路行”表麵不和韻,而讀起來和諧符合自然的韻調。二是全詩體物精工,刻畫鮮明。“鬆毛”不遮禿的稀疏,勾勒出鬆樹枝葉稀少的形態。“鸛鶴踏枝”、“不穩”而搖動雙翅,“榆莢”、“楊花”隨風舒卷飛揚,其無心自在的畫麵,可以想見。體物之精工,觀察之仔細,眼到手到,顯出公安派“直抒性靈”的特色。
詠懷
這是公安三袁的人生宣言。三袁的人生追求目標都是“貴適意”。宗道迫於嚴親,不得不出門做官;宏道在吳縣任職期間時常發出局促叫苦之聲;中道一要考舉人,做官,以免“妻子嘲饑寒”,二要“聲色兼情欲”,追求謔浪笑傲,且走得更遠。這種將追求身體享樂的內容直接吟詠而出是晚明士人的風氣,也是三袁“放達”人格和適意人生的結果。
大堤有垂楊,鬱鬱垂新綠。北風一以至,蒼然換故木。
四時遞推遷,時光亦何速。人生貴適意,胡乃自局促。
歡愉極歡愉,聲色窮情欲。寂寞奇寂寞,被發入空穀。
胡為逐紅塵,泛泛複碌碌。
大堤有垂楊,鬱鬱垂新綠——這兩句是說:大堤上長著楊樹,鬱鬱蔥蔥垂著新綠。新綠:新發出的綠芽。
北風一以至,蒼然換故木——這兩句是說:北風一吹到,綠葉突然間就變成蒼色成為以前的老樣子。
四時遞推遷,時光亦何速——這兩句是說:季節互相更替變遷,時光變換得何其迅速。
人生貴適意,胡乃自局促——這兩句是說:人生在世,重要的是自己適意舒心,為什麼要自己局促逼迫不安呢?局促:拘謹,不舒適自然的樣子。唐·韓偓《離家》詩:“自憐非達識,局促為浮名。”
歡愉極歡愉,聲色窮情欲——這兩句是說:歡樂愉快以後更加追求歡愉,窮盡聲色和情欲等所有人間的愉快。歡愉:歡樂愉快。唐·張說《江路憶郡》:“年貌不暫留,歡愉及玄發。”
寂寞奇寂寞,被發入空穀——這兩句是說:寂靜冷清以後而覺得極其冷清寂靜,那就隻有披發逃入空穀,在空穀裏追求徹徹底底的寂寞快感。被發:頭發不束而披散。
胡為逐紅塵,泛泛複碌碌——這兩句是說:為什麼要追逐紅塵,平平凡凡,而又忙忙碌碌一輩子?
這是一首快樂適意的宣言書,是詩人直抒胸臆的快意之作。全詩一意直行而下,開始四句比興起,五、六句作一頓。接著就是“適意”之追求:追求“歡愉”,追求“聲色”,追求“情欲”,萬般不得滿足那還有更好的“適意”之處,“被發入空穀”,這都比一輩子忙忙碌碌而又平平庸庸的處在紅塵好得多。中道《四牡歌序》稱:“信筆揮灑,乃見詞人之致。”從這首詩中我們可領略到《古詩十九首》那種強烈的對個體生命得珍惜和時光不我待,行樂須及時的緊迫之感。
徐州夜泊有懷
萬曆二十六年戊戌(1598)作於赴京道中。這年中道送宏道眷屬入都。這是詩人傍晚停泊在水邊時流露出的思鄉情懷和淡淡的憂愁。
難忘漂泊向天涯,清露盈盈滴露華。
故國有樓同燕子,野源無地問桃花。
微雲點綴迎初月,秋水晶瑩染暮霞。
獨立汀洲無一語,隻將如意畫寒沙。
難忘漂泊向天涯,清露盈盈滴露華——這兩句是說:難忘這漂泊走向天涯的路程,盈盈清露,輕輕滴在萬物之上。
故國有樓同燕子,野源無地問桃花——這兩句是說:故鄉有安靜的居處樓台,現在空空的隻剩下燕子往來飛翔,在此曠野之地,也沒有桃花源那樣可以遣興的地方。“燕子”句化用蘇軾詞義,宋·蘇軾《永遇樂(夜宿燕子樓,夢盼盼,因作此詞)》詞:“燕子樓空,佳人何在,空鎖樓中燕。”這是說家裏無人居住。“野源桃花”句化用陶淵明《桃花源記》。
微雲點綴迎初月,秋水晶瑩染暮霞——這兩句是說:天空微微的淡雲,襯托著蒙蒙的新月,暮霞染紅了晶瑩透亮的秋水。
獨立汀洲無一語,隻將如意畫寒沙——這兩句是說:獨自站在沙洲上,沒有一句話說,惟有隨意地用如意在沙地上塗畫。如意:一種象征祥瑞的器物,用金、玉、竹、骨等製作。頭部多靈芝雲彩形,柄把微曲,用來把玩或者撓背癢。
這是一首嚴整的律詩。首句入韻,“涯”、“華”、“花”、“霞”、“沙”押韻又帶有由遠到近、由虛到實的景物變化和時空變化。頷聯、頸聯對仗工整,“故國有樓”、“野源無地”對仗,卻貼切在外漂泊的情事,顯得非常自然。“微雲點綴”、“秋水晶瑩”是眼前實景,歐陽修曾說過:“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中道在嚴整的對仗限製下,將眼前景物描寫出來,筆力超群。結尾韻味無窮。“獨立無語”與“隨意畫沙”勾勒出一個憂愁不定、對前途沒有把握的詩人形象,意境清淡,優美。
即事
萬曆二十六年戊戌(1598)至萬曆二十七年己亥(1599)作於北京。這是詩人性情和心事的記錄。詩人一方麵對自己詩歌充滿了自信,一方麵又在為生計和功名發愁,為讀者塑造了一個真實的詩人形象。
隻將文字送餘生,興到狂歌繞案行。
舊集撿來猶意恨,遠函發去也身輕。
孤燈焰冷花難結,破灶煙銷鳥亂鳴。
生計總非名與利,若為流落鳳凰城。
隻將文字送餘生,興到狂歌繞案行——這兩句是說:隻想用終生的精力來寫詩歌文字,興致到來之時,狂叫著圍繞著桌子轉圈子。狂歌:縱情任性的大呼小叫或者歌詠。這是詩人寫詩歌時的情態,詩人非常重視自己的“興”,也就是“性靈”,這與當時模擬複古、乞靈於古人不同。
舊集撿來猶意恨,遠函發去也身輕——這兩句是說:翻檢以前寫的詩歌,還覺得有沒有完全表達出來的興致,寄給遠方知己的書信發出以後,頓時有身輕意舒的暢快。
孤燈焰冷花難結,破灶煙銷鳥亂鳴——這兩句是說:孤燈一枝,火焰微弱,很難結成燈花,破灶寒冷,炊煙消散,鳥雀在屋頂大聲鼓噪。這聯寫詩人眼前生活的困頓之狀。
生計總非名與利,若為流落鳳凰城——這兩句是說:生計假若不是為了名與利,為什麼要流落到京城來?鳳凰城:這裏借指京城。唐·杜甫《複愁十二首》詩:“由來貔虎士,不滿鳳凰城。”
這是一首自抒矛盾心事的詩歌。首聯寫自己的本性和愛好。自己本性是願意用全部的精力來寫詩作文,“興到狂歌”寫出了詩人癡情於詩的精神狀態。頷聯承上說,詩人將“興”定為寫詩的標準,檢點舊作時,發現還有缺憾之處,沒有完全盡“興”;將自己“盡興”之作寄給知己朋友,則是一件痛快事,上四句寫詩人的誌向和愛好。下四句作對比,寫人生的無奈和事與願違的處境。頸聯寫“寒燈”、“破灶”,鳥雀在屋頂亂叫,荒涼淒冷的生活不言而可以想見。尾聯以疑問作結,無奈和悲涼溢於言表。中道自己說過:“遊曆之暇,時複借詩以描寫煙雲,抒己胸臆。”詩人胸臆雖不關社稷民生,但作為一名士人,其生存求索的種種情懷,也是一種人生的普遍情感。
讀子瞻集書呈中郎
萬曆二十六年戊戌(1598)作於北京。中道在京中無專事,曾作《次子瞻先後事》,著重記《宋史》之外蘇軾的一些事跡。這首詩是他對蘇軾一生遭際的感慨,也是自己對科舉求官之路的一種質疑,借蘇軾之遭遇,表達了對陶淵明式的生活向往。
登朝便與禍相黏,塵世功名到底甜?
直到海南天盡處,桄榔樹下憶陶潛。
登朝便與禍相黏,塵世功名到底甜——這兩句是說:(蘇軾)一入朝做官,就和災禍相沾,塵世的功名富貴到底有沒有甜蜜?“登朝”句:蘇軾中舉後,先作外任官鳳翔簽判,熙寧二年任京官後,與王安石新法意見不合,即求外任,後又陷入烏台詩案。晚年被貶謫到海南島,可謂一直與禍相連。黏(nián):沾連,膠合。
直到海南天盡處,桄榔樹下憶陶潛——這兩句是說:一直被貶謫到海南的天涯處,那個時候才在檳榔樹下回憶陶潛的歸去來。“直到”句:蘇軾貶謫海南之時,隨身攜帶陶淵明、柳宗元詩,自稱之為“南遷二友”,而尤其喜愛陶詩,曾對陶淵明詩“無首不和”。桄榔樹:蘇軾《寄虎兒》詩:“獨倚桄榔樹。”蘇軾《江神子》詞:“手把梅花,東望憶陶潛。”
清人沈德潛《唐詩別裁》品評太白七絕曰:“七言絕句以語近情遙,含吐不露為貴。隻眼前景,口頭語而有弦外音,使人神遠,太白有焉。”中道這首隨意詩作也有如此特點。其語近之處,雖處處在談說蘇軾的遭際,句句卻說自己對功名利祿的思考,這是本詩的一個佳處。其二是口語“到底甜”,用俗語入詩,是公安派本色。袁宏道《序小修詩》:“佳處自不待說,即疵處亦多本色獨造語。”其疑問口頭語“到底甜”?弦外音就是“苦”,也有語近情遙的意味。
中郎生日同大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