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雲平時把阿盲那個哥叫得,比親兄妹還熱乎,倒叫老實的阿盲落個大紅臉。
每當這時,祥林嬸就取笑阿盲,哪像個做哥的樣子,妹子叫哥也臉紅,沒見過世麵。
阿盲臉更紅了,倒是紅雲替他開脫:“娘,我哥以前沒有人叫他哥,他還不習慣哩。”
樣林嬸笑出了眼淚。
日子過了兩年,紅雲長成大姑娘了。
祥林嬸一直盤算著,該給紅雲把話挑明了。她試探著,自己總不好開口,想托村鄰說這話。在她琢磨著找準最合適的時候。村裏的大人小孩已在紅雲麵前把紅雲叫成阿盲的媳婦了。
有一天,紅雲終於問祥林嬸了。
“娘,你是不是叫我做哥的媳婦?”
祥林嬸望著紅雲,說:“那你願不願意呢?”
紅雲臉紅得像布。她不吭氣。
祥林嬸又說:“紅雲,娘是有這個意思,但娘絕不強迫你,你雖不是我親生的,可我一直把你當親女兒一樣看待。你也長大了,你要有主意。”
“娘。”紅雲輕輕地叫了一聲。
“你自己作主吧。”樣林嬸說。
紅雲低著頭,過了會才說:“你是我的娘呀。”
“你願不願意?”
“娘,”紅雲叫了一聲,撲到祥林嬸的懷裏,哭了。
祥林嬸心裏緊了一下,抱住紅雲,輕聲說道:“你別傷心.你哥的腿瘸,娘不難為你。”
這句話,祥林嬸說過後,才覺得很吃力。
紅雲止住哭,說:“娘,你說到哪去了,我哥是個好人。”
“那你……”
“你是我娘,娘說了算。”
“你願意?!”
樣林嬸驚喜地把紅雲抱得更緊了。
紅雲點了點頭。
祥林嬸眼裏熱熱的,全是淚。
“娘呀,”紅雲說,“你先不要給哥說,他知道了,我還咋見他呢?村裏人都這麼說,我都不敢和我哥一起走了。”
“傻丫頭。”
祥林嬸把紅雲攬進懷裏,撫摸她的頭發.幸福地搖晃著。
以後的日子,阿盲和紅雲都很不自然,兩人不在一起走了,在地裏幹活,也離得遠遠的。回到家,也不說話,兩個人有什麼話,都是給娘說。
阿盲給娘說:“娘,今年的麥子長勢好。”
紅雲給娘說:“娘,咱家的糧吃到新糧下來沒有問題。”
祥林嬸笑著,看看這個,又看那個。
紅雲又說:“娘,咱家的糞該起圈了,都那麼厚了。”
阿盲接上說:“娘,明個我起早點.就把糞起出圈了。”
樣林嬸哈哈大笑,說:“你們倆咋了,有話直接說,別扯上我。”
兩人互相望望,臉都紅了,也不說話了。
祥林嬸卻說:“看著你倆都長大了,娘打心眼裏高興哩,一家人和和氣氣,特別是有了紅雲後,這個家更像個家了。你爹他要知道了,該會高興的。”
眼圈就紅了。
祥林嬸很少說起丈夫,尤其是在阿盲麵前。這會心裏高興,就想起了慘死他鄉的丈夫,心裏悲切起來。
氣氛沉悶了起來。
祥林嬸預感到了什麼,隨即又打起精神,笑了起來。
“我想著,麥收後,種上玉米就清靜了,咱家也該蓋間房了,你倆也不小了。”
紅雲聽娘這麼說,迅速瞥了一眼阿盲.臉紅到了耳根。
阿盲臉也紅著,說:“聽娘的。”
這年秋上,樣林嬸給村子講了,便在老房子跟前叫人看了風水,破土蓋了一間新房,算是給阿盲和紅雲蓋的新房。
新房剛蓋起,等於透了才打算把牆用泥巴抹一下,粉刷後才算完成整個工序。
這時候,已到中秋了。
臨近中秋節的一天,樣林嬸家來了幾個壯漢。
領頭的是一個高大粗壯的紅臉漢子,他是紅雲的哥哥。
他們是來找紅雲的,沒一點好臉色,堅決要把紅雲帶走。
紅雲的哥說,紅雲在家時是定了親的,是給他換的媳婦。
紅雲哭得喊天喊地,死活不願走,她哥非要拉她走。她哥撥開護著紅雲的祥林嬸,根本不顧祥林嬸的申辯。
“她不回去,我就娶不到媳婦!”紅雲的哥隻說了這麼一句,硬拉上紅雲就走。
聞訊撲上去解教紅雲的阿盲,被紅雲的哥推到在地。
秋天的夕陽似西天上流淌出的血,把始原染紅了。淒厲的哭聲像從血液裏掙脫出來的,在始原的上空遊蕩著,跌落到秋天的原野上。
紅雲被幾個壯漢硬拖著走出了始原。她掙脫著、哭泣著,扭回頭望著被夕陽染紅的祥林嬸,還有一瘸一拐追上來,不斷被推倒在地的阿盲。
阿盲走在被莊稼相擁著的村道上,一高一低的身影被夕陽托舉著,一會在空中,一會在地上,像一根風幹的枯草。
他的嗓音嘶啞地喊著:“啊,啊……”卻總是掙脫不了滿天滿地的夕陽。他的聲音被夕陽烤幹了,像劈劈叭叭的幹柴,落到地上,斷成了幾截。
阿盲最終被村人拖了回來,他死活不進屋子,可又掙脫不了攔著他的村人,他折騰得精疲力盡之後,癱坐在新房潮濕的門口,大口喘著粗氣。
祥林嬸已被幾個婦女弄進屋裏,坐在炕上發著呆,一臉的木然。
夜幕降臨,村子靜極了。
歇足了勁的阿盲,一緩過神來,就找了把鋤頭,狠勁地挖著他家新蓋的房子,挖牆的聲音沉悶地砸在村人的心上。
沒有一人上前阻攔。
祥林嬸也不去阻攔。任阿盲狠勁地挖著。隻是那挖牆的聲音響一下,樣林嬸的身子就抽動一下,像挖在她身上。
阿盲把新房的牆壁挖得坑坑窪窪,土牆已經幹透了,很硬,挖不倒,都挖成了拳頭大的白坑,在月光下閃著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