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把自己扯上。”
“你不願和我過?”
“不是!”
“那還說啥?”
“關鍵是你的女兒彩玲,”祥林嬸說,“她看得了上我兒子阿盲嗎?”
“由得了她?”
“說不定!”
“我是她爹!”
“女兒大了。”
“我說了算!”
祥林嬸說:“就怕你到時做不了主。”
林旺把頭抬起,說:“我能做主!彩玲不是她哥。”
“萬一她不同意?”
“女兒家的,能不聽父母的?”
“我說萬一……”
“我保證你兒子娶上媳婦!”
“彩玲……”
“你放心,她不同意,我打斷她的……”
意識到後麵的字不能說,林旺就沒有說下去,改口說:“有我在,你兒子能娶上媳婦。到時候,你兒子也是我兒子,我能不給他娶上媳婦麼?”
“你保證?”
“我保證!”
“那麼,就搬到一起過吧。”祥林嬸心裏踏實了些,說過,想了想,又說,“咱這事不要張揚,免得別人說換親,盡快辦了這事,隔一陣子再說孩娃們的事,臉上也好看點。”
“依你。”
“你這屋住不成人。你搬到我的屋裏去。”
“就依你說的。”
“到時叫阿盲把那間新屋再修整一下,給他們做新房吧。”
“你說得對。”
祥林嬸不言語了,心裏突然有了一種空落感。“這是幹啥呢?交易……”她想道。
兩人沉默著。
過了會,林旺突然開口說:“你家阿盲,他同意我過去嗎?”
祥林嬸說:“我已給他說了這事,兒子一直聽我的。不過……”
“不過啥?”
“阿盲可能不叫你爹,我……”
“這沒啥,叫叔也一樣。人家城裏有這樣叫的,不是親爹呀。”
末了,祥林嬸想起啥似地,說:“你搬過去,你那個兒子沒意見?”
林旺說:“他呀,連問都不會問的。”
一臉傷感。
果然,林旺的二兒子沒過問過一句他爹的事。
一場大雪能真正覆蓋住大地的時候,祥林嬸和林旺辦了手續,沒舉行什麼儀式,林旺悄悄地搬過來了。
那是一個寒冷的風雪天,林旺沒有理會有點冷漠的阿盲,跳上了祥林嬸的熱炕。
炕燒得很熱,林旺鑽進了幹淨的被窩,把自己脫個精光,貼在滾燙的炕席上,一個勁地感歎道:“我的腰就得這樣的熱炕,才能度過冬天。”
祥林嬸一夜都睡不著覺,炕上多了個人,她一點都不習慣,心裏也亂亂的,不知怎麼著才好。天快亮時,她有些睡意了,才在心裏說,從今天開始,以後的日子該平穩了吧。因為兒子的媳婦終於有了著落。
她在心裏感激著林旺,是他幫了她一把,今後,在一起過日子了,就每天給他燒好熱炕,讓他的腰舒服吧。
事情不是說的那麼簡單。
快過年時,林旺的女兒隨建築隊回村過年了。
彩玲對她爹的再婚驚訝之後,看著她爹睡上了熱坑,吃上了一天三頓熱飯,驚訝就變成了喜悅。
喜悅了一半,當得知她爹把她許給了阿盲,就不幹了:“我才不嫁給他,他是瘸子!”
她爹說:“我還是個弓腰呢。”
彩玲氣不打一處來:“爹,你說的啥話呀?”
“中國話,誰都聽得懂。”
彩玲氣道:“你是拿我給你換的日子過呀。”
“你說啥?”她爹說,“我把你養大,就是想把你嫁個好人家,過日子。”
“可他是殘廢!”
“他那裏廢了?什麼不能幹?我看阿盲是個好小夥子。
“我不嫁了!”彩玲哭道。
“你敢!由得了你。”
彩玲哭著跑了。
和女兒談崩的這場話,是在自家的老屋裏一一現在的牛圈。在祥林嬸家不好談這事,林旺把女兒專門叫到自家老屋的。
晚上,林旺一人回到祥林嬸這邊。吃晚飯時,不見彩玲回來,祥林嬸就問。
林旺答說,彩玲去她哥家了。
祥林嬸也沒問他們父女談的結果。
第二天,她才發覺有點不對頭,趁阿盲不在時,就問林旺。
林旺說,彩玲有點不願意,但他會叫她願意的。
祥林嬸頭就木了,身子不穩,差點跌倒。
林旺一見,忙說了句,我這就去找她,給她講理。
林旺找到村裏幾家,彩玲常去的人家裏,都說沒見過彩玲。他還去了自己兒子家,兒子冷漠地說,彩玲才不會到我家來的。
林旺急了,冒了一頭冷汗,弓著腰一路小跑,在村子裏躥來躥去的,幾次都滑倒在雪地上,摔得不輕,但他顧不得疼了,用手捂著摔痛的屁股,繼續小跑著,邊跑邊喊彩玲的名字。
村裏人都知道剛回村沒幾天的彩玲不見了。許多人幫著找,把偌大的始原找遍了,也沒找到彩玲的影子。
有人問明情況後,說是不是彩玲到她娘墳上去了。
一夥人尋到白樺林裏,彩玲娘的墳前有雜亂的腳印,有兩個膝蓋跪出的雪坑,在墳堆後麵平整的雪地上,有彩玲用自樺樹枝寫在雪地上的留言:
我走了
僅僅三個字,已經將林旺擊得癱在雪地上。
眾人要扶他回去,他嘴裏說著,這可咋辦呀,這可咋辦呀。
他還是被村人扶了回到樣林嬸這邊。他一見祥林嬸,就說,隻要彩玲活著,他一定要把她找回來!
樣林嬸沒有吭氣,木然坐著.她的心已經涼得跟屋外的世界一樣了。她心裏一片空白,昕著林旺不斷表態似的話語,她想著自己又錯了一回。這次的錯,是林旺一手造成的,可她能把他怎樣呢?他已經睡在了她的熱炕上。
她對他說的隻有一句:“你欠我的!”
林旺失神地聽著這幾個字,又說:“我一定要找回彩玲!
冰天雪地,到哪裏找?林旺對祥林嬸說,待過了年,一開春,建築隊又要去北屯,到時托他們去找彩玲,肯定能找到。他堅信,彩玲不會去別處,她肯定去了北屯。
來往一回北屯,距離不算近,也隻好這樣了。
但祥林嬸的心已經死了。就是找到彩玲,她能嫁給阿盲嗎?
這個答案已經很明確了。
來年開春,村裏的建築隊去了北屯,果然捎活回來,說彩玲在北屯,一直住在他們的建築工地上,跟看工地的民工度過了冬天,過一個新年。
林旺很激動,一個勁地說著,他知道會找到的。
他要去一趟北屯,把彩玲帶回來。
祥林嬸勸他別去了,他帶不回來的,女人的心,是鐵做的,改變不了。
林旺一定要去,他說,彩玲不回來,他就卸下她的一條腿回來。他就去了北屯。
彩玲找到了,可她已經和工地上的一個民工同居了,做了名義上的夫妻。彩玲告訴她爹,她早和他是夫妻了,年底,就給她爹生一個外孫。
林旺差點氣暈過去,到處找棒子要打斷彩玲的腿。他被民工團團圍住,差點被人家打斷他的腿。
他灰溜溜地回到了始原。
回來後,林旺對祥林嬸說,他欠阿盲的一個媳婦,他一定要給阿盲娶一個媳婦。
結果是早就知道的,所以祥林嬸也沒有抱什麼希望,對林旺的空手歸來很木然,對他的話沒做言論,隻是平靜地對他說了句:
“牛圈裏的糞該起出來了。”
日子過得很沉悶,一家人在一起的時候,誰也沒有過多的話說。最不自在的當屬林旺了,他最怕一天三頓飯和晚飯後的那段時光。因為那時候阿盲一般都在家裏,他覺得太對不起阿目,有阿盲在的時候,他手足無措,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至於祥林嬸,畢竟是做了一陣子老夫妻了,在一個熱炕上睡過,有了份感情,臉麵上還好過點。他就是怕和阿盲處在一起。
每次到吃飯時問,林旺在老屋的牛圈裏磨磨蹭蹭,總想著等阿盲吃過了,他再回來。祥林嬸一做好飯,就去叫他,他找些活慢慢幹著,祥林嬸明白他的用意,有時把飯給他送過來。
晚飯後,林旺一定是要到老屋那麵呆著,熬到該睡覺了才回來。
尤其是牛犢長成大牛,是個難得的大母牛,給配上種後,林旺把心思全放在了牛身上。夏收剛剛結束,他就給祥林嬸提出,牛懷胎需要照顧。他想晚上到老屋去睡,好給牛加夜草。
祥林嬸歎了口氣,對他說,你就別再添亂,鬧的笑話還不夠麼?你過去住,還不叫村裏的人說長道短的?
林旺吱吱唔晤地說,我是去照顧牛呀,誰愛說啥說去。
算了吧。祥林嬸說,別再折騰了,再說,那個屋也住不成人了。
林旺沒法,卻把老屋仔細打掃幹淨,比原來住著人時還幹淨,倒給母牛收拾了一個舒適的環境。
可他實在受不了那種沉悶,麵對阿盲的複雜心態。
一天,林旺對祥林嬸說,要不,托二嬸再去說說那個蘭蘭?
祥林嬸愣著神,不語。
林旺吞吞吐吐地又說:“彩禮錢由我出。”
祥林嬸狐疑地望著林旺。
“我是沒錢,可我還有一頭牛,”林旺沉痛地說,“並且是懷了牛犢的母牛!”
祥林嬸“唉”了一聲,才緩慢地說:“可要人家蘭蘭願意呀。”
“托二嬸去問問。”
樣林嬸厚著臉去找了二嬸。二嬸倒很熱心,當天去了蘭蘭娘家,時間不長,就回來了,她回過話來,說蘭蘭已經和上官營村的一個光棍定親了,秋後就辦事。
祥林嬸唉聲歎氣了一陣,隻怪自己命不好,怪不得別人。
二嬸很同情祥林嬸,便說道:“沒想到蘭蘭那種人倒成緊俏貨了,這邊離了,那邊還等著娶哩,這世上的事呀……”
未了,二嬸又說:“他嬸,咱也別太看低自己,虧了阿盲,阿盲除過腿有點不利索,哪點比別人差了?”
祥林嬸說:“可這世上沒有嫁不出去的女,隻有娶不上妻的漢呀。”
“好運會降到好人身上的。”二嬸說。
還叫二嬸給說中了。這年秋收後不久的一天,有個好心的村人帶了一男一女,來到了祥林嬸的家。
好心的村人把樣林嬸叫到一邊,說明了原委。
這一男一女是從石河子來的,卻說一口的四川話,說是這個女子的母親病重,出來想尋個有錢的人家嫁了,好給她娘治病。
那個男的是她舅,送她來的。
祥林嬸打量那個女子,她個不高,又白又淨的圓臉,眉毛又細又彎,嘴不大,眼睛卻又大又圓,隻是少了些光彩。是個俊女子哩。
祥林嬸看得歡喜,心裏直叫著老天,是老天給她送的這等好事哩。她忙招呼一男一女進屋坐了,倒水遞煙,又喚過一個看熱鬧的孩姓,跑著去老屋叫來林旺。
林旺一路小跑著來了,他滿麵紅光,弓著的腰直了不少。
“這是娃他爹。”祥林嬸給他們這樣介紹。
一番寒喧後,好心的村人把樣林嬸叫到一邊.對她說,為了穩妥點,多叫幾個人來吧。這一男一女是外鄉人,他隻是在地頭碰上,不了解底細。
祥林嬸覺得有理,就說我去把阿根叔和二嬸他們叫來。
好心的村人說還是他去吧,叫祥林嬸在這邊招呼著。
不一會,阿根叔和二嬸來了。
阿根叔問那個女子:“你叫啥名字?”
“賈秋豔。”
“你娘得啥病?”
“可能是癌,已經吃不成飯了。”
賈秋豔的舅接上說,恐怕還有救,送到醫院,人家要兩千塊錢的押金。
“現在住在醫院呀?”祥林嬸同情地問道。
“沒有!”賈秋豔低下了頭,抹起了眼淚,“醫院見不到錢,不讓住。”
“噢!”
都噢了這麼一聲,再不吭氣了。
賈秋豔的舅這會說:“實在沒辦法,才出此下策,隻聽說始原人富,有吃有穿的,一路上就尋來了。”
阿根叔警惕地問:“在別處沒找到合適人家?”
“唉,這年月,都拿不出錢呀。”
二嬸接過來說:“你是說要兩千塊的彩禮?”
“她娘的病,兩千塊咋夠呀。”賈秋豔的舅說,“這光是押金,住進去了得打針吃藥呀。”
“你想要多少?”幾個人同時問道。
“最少得四千塊,秋豔是家裏老大,她娘的病全靠她了。”
賈秋豔又哭了起來,一臉的悲慘。
這時,林旺說:“你要得也太多了。”
賈秋豔的舅說:“沒有辦法呀。”
林旺說:“以後咱成了親家,還要來往呢。”
賈秋豔的舅一臉的無祭:“病逼得沒法呀。”
沒有了聲音,是長久的沉默。
幾個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又望望祥林嬸。祥林嬸想了想,問賈秋豔:“你今年多大?”
“二十三。”
這麼大了還沒個婆家?祥林嬸一肚子的狐疑。
賈秋豔的舅舅看出了什麼,忙說:“實話說吧,咱家秋豔一直沒出嫁,主要是她家負擔太重。她是老大,下麵還有五個弟妹,她爹去得早,她娘又病著,咱要的彩禮太高,沒嫁出去。”
“拖到二十三了?”
“這不,到今天這地步了。”
祥林嬸放下了心,心思就動了,悄悄扯了扯阿根叔和二嬸的袖子,到屋外的院角裏說話。
“他叔,他嬸呀,這事是個機會哩。”祥林嬸說。
“可要的錢太多了。”
“人家是個閨女哩,”祥林嬸說,“錢,咱想辦法,借,賣糧,都成,隻要給阿盲娶上媳婦。”
見祥林嬸下了決心,阿根叔和二嬸就說,咱再和他們壓壓價吧。
祥林嬸怕事黃了,說:“說不過去,就答應下吧。”
阿根叔和二嬸點了點頭。
回到屋裏。阿根叔對賈秋豔的舅說:“她舅呀,咱把醜話說在前頭,你出的彩禮太高了,咱拿不出呀。”
賈秋豔的舅說:“要不是碰上救急,誰好開這麼高的口啊。”
“讓一步吧。”
“為了病人啊。”
“你也看到了,咱哪能拿出這麼多呀。”
賈秋豔的舅掃了一眼屋子,咽了口唾沫,說:“那就三千……五吧。病人得吃藥打針。”
“吃藥打針都在住院押金裏算著。”
“三千四吧。押金是醫院怕你到時掏不起醫療費。”
“包括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