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3 / 3)

他說他們大家庭是同心協力,沒有“小我”,隻有“大我”;沒有“我”,隻有“我們”。“我們”都是平等相待,人人平等,怎麼能發生糾紛?

……

摩梭表哥說:“你結婚了沒有,有你說的那種小家庭沒有?”

我說已經結婚了,有一個女孩。

摩梭表哥立即說:“太好了,你太有福氣了,你的女孩以後就是尊貴的母親。她如果品行、才幹出眾、就會是‘依杜達布’。”

摩梭表哥是以他們的社會意識在說女孩,因為他們以生女孩為榮。“依杜達布”是他們大家庭中最能幹、最公正、最有威望的女性,也就是大家庭的一家之長、最高領導,所有的一切內外事務,生產、生活,財產錢物,全由她安排、保管、分配。而“依杜達布”這個最高領導職務又是自然產生的,不要經過任何形式的選舉,也不要搞什麼儀式,當然更不需要也沒有任何上級的任命。家庭成員卻都絕對服從這個自然產生的“依杜達布”的安排,無條件聽從指揮。真正的“她叫幹啥就幹啥”。

摩梭表哥說我生個女孩是太有福氣了。我則說不行,不行,生個女孩怎麼能行,我還得要男孩,至少還有再生一個兒子。

摩梭表哥嗬嗬笑著說:“那你就違犯你們那裏的計劃生育了。”

我也笑著說:“違犯計劃生育也要生,不生個男孩決不罷休,無非是罰款。用我老家人的話來說,就是砸鍋賣鐵交罰款都要生個兒子。”

摩梭表哥笑得更厲害了,說:“你想要生兒子啊,去去去,去走婚,到我們這裏多生幾個兒子。”

摩梭人實行走婚,人口增長速度卻一點兒也不快。他們的“計劃生育”可說是典範。他們的優生優育不需要號召,不需要下文件,不需要專家闡述優生優育的好處……為什麼?摩梭人隻有健康壯實優秀的男人才能找到阿夏,你不健康壯實、不優秀,人家女子不要你啊,不會和你走婚啊,即使人家答應了你,你還得爬樓啊,你爬不上二樓,爬樓時摔了下來,能怪誰?隻能怪你自己。你就乖乖地收了那心吧。這也就是優勝劣汰。健康壯實優秀的男人和阿夏結合,不就是優生優育?反過來說,假設沒有能爬樓的男人,或者能爬樓的男人少,他們一個家庭中隻要有一個同輩姐妹生下女孩,就可傳宗接代,其他姐妹就不一定要走婚,不一定要生小孩。不就是做到了計劃生育?加之無論男女,想找阿夏阿住也好,不想找阿夏阿住也好,沒人幹涉,沒人催促,根本就沒有那種“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的觀念束縛,自由自在……而且,他們的走婚保持了一個家庭中的成員隻會是一個母親的後代,保持了這個家庭的母係純潔性。

摩梭表哥要我去走婚,立即告訴了我走婚的一些規矩。

他帶我去參加篝火晚會。

在篝火晚會上,我結識了一位摩梭女。

這位摩梭女子喝酒,那叫一個嚇人。她一口氣喝了一瓶白酒後,接連喝了十多瓶啤酒,喝了十多瓶啤酒後,又喝了一瓶白酒。兩斤白酒,十多瓶啤酒下肚,她竟然沒有一點事。

摩梭表哥特意安排我坐在她身邊。她喝了酒後,臉蛋紅撲撲的,她雙眼盯著我,我也盯著她,相互注視了分把鍾後,她的眼光才轉向別處。我知道應該向她表示了,便抓住她的一隻手,用手指在她手心裏輕輕地撓了三下。

摩梭表哥告訴我,你如果看上了一個女子,你就撓三下她的手心,她如果也看上了你,就會在你的手心裏也撓上三下。隻要她回撓了三下,你就可以去走婚爬樓了。

我撓了她的三下手心後,她並沒有立即回撓我的手心,而是像不知道一樣,和別的男女大聲說笑。我心裏一陣緊張,完了,她沒看上我。正當我感到有點羞愧,準備鬆開抓住她的手時,手卻鬆不開,被她的手反抓住了。

她不讓我的手溜走,我由緊張而變成竊喜,想,她立馬就要撓我的手心了。可她依然不撓,依然在和人家說笑。

我的手心出汗了。

她顯然感覺到我的手心出了汗,她在抓住我的那隻手上加了一點勁。我沒想到她有那麼大的手勁,竟使得我的手有些疼痛。

她大概是想試試我的手勁,看我是不是一個銀樣鑞槍頭。如果換個人,她這一加勁,即使不令那人疼得叫出聲來,至少也會齜牙咧嘴。可她抓住的是我這個當過特警的手,我就立即和她來了個暗中較勁。

我和她都在對著篝火旁的人說笑,誰也沒注意到兩隻手在偷偷地比試。終於,她受不住了,她在我的手心裏撓了三下。

她一撓了三下,我倆的手幾乎同時鬆開。

我記著摩梭表哥的話,如果對方也在你手心裏撓了三下,就可以和她約定一個暗號了。

我給出的暗號是“走來走去”,她給出的暗號是“議豬朦”。

我是把摩梭語“CC”即走婚的漢語意思“走來走去”作為暗號,她則是用摩梭人吃的一種最貴重的肉作為暗號,“議豬朦”的意思是“琵琶肉”。

我帶了一把小刀子,兩個肉包子。

小刀是用來撬門的,肉包子是用來打狗的。

我還帶了一點好吃的,作為給她的見麵禮。

我溜到她家門口,拿刀子將她家的大門門栓撥開。

大門一開,兩隻狗立即朝我撲來,我趕緊將肉包子打過去,狗兒叼著肉包子享受去了。

我顯示出了在部隊翻牆外出會女友的本事,區區二層木樓,我往上一縱,幾步就爬了上去。

我輕輕地敲響了門。

我敲門時,心裏在擂鼓,“擂鼓”聲可能比敲門聲還要大。

第一次這樣走婚爬樓,我不能不緊張。如果她不發暗號,如果她不開門呢,我怎麼辦?

屋裏沒有聲響。

難道她不在房裏,難道她離開篝火晚會後,沒有回她自己的花樓?難道,難道是我爬錯了一座樓,敲錯了一間房?

我緊張得屏住呼吸,又敲了敲門。

終於,屋裏傳出了暗號。是她的聲音!

我趕緊對上暗號。

暗號一對上,門,開了。

門一開,那個喝兩斤白酒、十幾瓶啤酒都沒事的女子,此時我的阿夏,一副欲迎還羞的模樣……

布置得好漂亮的房間,燈光下,阿夏顯得分外嫵媚。換了裝的她,和在篝火旁大口喝酒大聲說笑的她,宛若兩人。

“你,上來了。”她脈脈含情地說。

我看著她,有那麼一點點手足無措。

“你坐吧。”她將門輕輕地關上。

她坐在我對麵,問我叫什麼名字,哪個地方的,什麼時候來的,怎麼能參加他們的篝火晚會?

當我說到是那個摩梭表哥帶我參加篝火晚會時,她說:“什麼,那是你表哥?”

我說是我認的表哥。於是我又把在瀘沽湖邊怎麼認識賣銀魚的,怎麼在一起吃飯喝酒,那位摩梭兄弟怎麼帶我去他表哥家住,我和那表哥怎麼談得來,表哥怎麼告訴我走婚的事說了一遍。

她聽我說完後,笑著說:“是的嗎,我說你怎麼就知道我們的規矩,還會撓手心約暗號。我還以為你找不到地方,即使是到了樓下也不敢爬上來呢。”

她的話,柔柔的帶有點嗲嗲的嬌。

談了一陣話,我的拘束完全沒了,我又問起他們的一些習俗。我說:“表哥講你們這裏是年輕人談戀愛玩,中年人賺錢,老年人帶女帶崽。是這樣的嗎?”

她說:“他講得不完全準確,他沒把話說完,除了他說的外,我們這裏每個家庭的成員,都是齊心協力,誰也不會有私心。我們對老年人格外尊重,我們是共飯分菜製,吃飯分菜時,必須先敬長輩,後給晚輩。你在他家吃飯時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嗎?”

我嘿嘿地笑著表示不好意思,確實沒有注意。我這個“不好意思”其實還不光是沒有注意,而是根本就沒有在表哥家吃過家庭集體餐,表哥每天帶著我在外麵吃“自由餐”。

好個聰明的她,立即就知道了我這“不好意思”的真正意思,對我微睨了一眼,說:“你那個表哥,肯定是專門帶你在外麵壘灶吃燒烤。”

我連忙伸出大拇指,表揚她。

她朝我伸出的大拇指打了打,說:“我們家庭用餐分菜共飯,由達布按每個人的食量、勞動量分菜,如果有好吃的、難得吃上的菜,人人平均一份,即使是現在什麼好吃的都有了,照樣是平均分配……”

我忍不住說:“你們這裏是人人平等。我真羨慕你們的共產主義生活啊!”

“羨慕什麼,你不是來了嗎,不是爬樓都爬上來了嗎!”

她朝我漫來兩湖秋波。

她一說我爬樓都爬上來了,她那兩湖秋波一朝我漫來,我還能不立即表示、不立即行動?

……

我醒來了。我做的隻是一個夢。

盡管我隻是做了一個夢,但夢中的情景,都是摩梭表哥所說的程序。按照程序,有走婚關係的男女隻在夜間相聚,白天裝作似乎毫無關係。走婚的男子一般是晚上十點左右去,早上六點走,晚去早歸,不能留在女方家裏。

也許會有人說,他們這種走婚,會不會造成近親繁殖?須知,他們有嚴格的規矩,凡有親戚血緣關係的嚴禁走婚!無論男女,都不能同時結交多個阿夏、阿住。你和這個阿夏來往時,如果又和另一個阿夏來往,那就是自討苦吃了。而且,他們不光是在長輩麵前絕不會談男女之間的有關話題,就是在姐妹兄弟麵前,也絕不會談男女之間的有關話題。走婚,完全屬於男女雙方自願的私事,與之外的人無關。

我在瀘沽湖住了將近一個月。對瀘沽湖的感受實在太深,對摩梭兄弟姐妹的生活羨慕之至。他們生活在大家庭中,一個大家庭最少十多個人,最多一二百,全是有血緣關係的人在一起,隻有祖母、母親、舅舅、姨媽、兄弟姐妹,也就不會有夫妻、翁婿、婆媳、妯娌等等的矛盾。他們的信念是共有而不是占有,東西同用,錢也是共用,等於生活在共產主義社會,錢物全交給一個最能幹、公正、有威望的婦女保管、安排、統一規劃使用,他們沒有因錢物而引起的矛盾。

他們那裏大家庭的榮譽高於一切,大家庭擁有的全是現下所說的正能量。誰家有人做過如同佛語所說的偷盜之事,這個家庭所有的人都感到羞恥,都不屑與之為伍。做過偷盜的人要麼隻能外出流浪,要麼就隻能低著頭老老實實進行自我“改造”。他們那裏沒有犯罪。

他們那裏沒有結婚一說,男女之間的關係也就不講金錢,不講門第,男人沒有成家立業、上要養老下要養下的沉重壓力,女人沒有被丈夫、婆家欺負管製的屈辱,他們那裏的男女結合隻憑感覺與感情,相互喜歡就在一起,不喜歡了就分開,誰也不會糾纏誰,誰也不會找誰的麻煩,誰都可以找到自己喜歡的、適合的人在一起共同愉悅,即使是找不到、一直在找的人也不會受到指責……他們那裏沒有男女歧視,他們以生女孩為榮,保證了女孩的地位,但絕不鄙薄男孩,真正的男女平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