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乾在他的“第二故鄉”汕頭,碰上了一起冤獄:林炎發在大革命時期,是嶺東的一位農民領袖,國民黨清共後被迫流亡南洋。抗戰初期國共二次合作,他又回到了故鄉。結果被與國民黨緊密勾結的保長以捏造的罪名投進監獄,施以酷刑。蕭乾一到汕頭,就在報上看到寶龍村保長林耀亭、林邦威等26人發表的題為《為匪徒林炎發告各界書》的指控,說林是“一名殺仔,綽號林圖死。現年四十餘歲,既鮮父兄,複乏妻孥,獨自橫行,目無法紀”。很快,蕭乾又在報上看到該村教忠堂百餘鄉民駁斥說:“查炎發此次被誣入獄,由於屢次,直批鄉蠹逆鱗,在族眾中揭露耀亭、邦威之舞弊派款,故必欲陷之於死罪”。隨即,他又在街頭接到一份青年抗日同誌會的“告各界書”,呼籲“林炎發同誌應重獲救國之自由”。
作為一名富有正義感的新聞記者,蕭乾開始多方調查,采訪了《民國日報》編輯、青抗會員、縣長、諜查隊長、林耀亭、林炎發本人和他的母親等,終於搞清了事實真相。他迅捷地寫成《林炎發入獄》,不加任何評論,客觀報道了事情的全過程。1939年2月25日、26日,這篇報道在香港《大公報》一發表,即造成了很強的社會輿論。事實勝於雄辯,輿論戰勝了陰謀。不久,林炎發得到釋放,一起冤獄得到澄清,正義伸張了,蕭乾也由此更認識到文字對現實所起的作用。晚年他回憶說,盡管這篇特寫幾乎是他新聞特寫裏最幹巴巴毫無文采的,卻是他生平惟一一次當“無冕皇帝”,也是惟一一次用文章救了一個好人。
蕭乾善於以文學筆法來寫新聞特寫,尤其注重將富有情趣的生活畫麵,美麗的自然景色,濃濃的戰爭氣氛,同抒情、議論、敘述、人物描寫,一起塗抹在現實和時代的調色板上,去繪製真切感人的畫麵。他的特寫大都具有這一特點,《從香港到寶安》、《阻力變成主力》、《黑了都市亮了農村》也是如此。它們展現了嶺東軍民同仇敵愾,堅守海防,積極抗戰的情景。
在《由香港到寶安》中,所有山崗的綠葉下,都踞伏著我們的軍隊,機關槍口直衝著敵人可能登陸的沙灘……全縣壯丁隨時準備為保鄉土而戰。他描述了嶺東人民高昂的鬥誌:寶安縣立醫院改為戰地救護隊,每一方尺的國土都有哨兵把守,青年都拿起了槍,甲長準備和妻子一起和日本人拚上一場。蕭乾的深刻在於他總能揭示事物的正反兩個方麵,例如,在這篇特寫中,他寫到一邊是英勇、壯烈與貧匱;一邊是酩酊、擁抱,錢如水般流。再者,麵對眾多彷徨的難民,政府並不考慮如何安置,而是為了阻止日本人,盲目地炸掉了碼頭、橋梁、給自己也帶來了更多的不便。
嶺東的抗戰是全民性的,在《黑了都市亮了農村》裏,連慈善機構的民眾都組織起來,車夫、妓女全受了訓,幫政府做反間諜工作。學校一麵進行救亡工作,一麵並不荒廢教育。小歌手唱起“女子打前鋒”,新入伍的自衛隊員唱起“遊擊隊之歌”。戰時的嶺東農村呈現出一派繁忙景象,但鄉間還是充滿了濃鬱的田園情調:清幽細銳的聲音在水上漂來,溫馨而又辛酸,芭蕉的紅花雖謝,卻還托了那空葉掌向天空搖擺。水深處,正有三五斜戴笠帽的牧童在為水牯洗澡,一隻初生的幼牯歪了頭在旁守望。見到我們這隻載滿歡笑的船航近,它驚怯地向岸上逃跑,水麵濺起一片有趣的波浪。凡有一顆愛國心的中國人,一想到這樣恬靜、安謐、和諧的境界將遭殘暴的塗炭,誰能不義憤填膺。這篇特寫使人們看到了信心和希望,感到一股強悍不屈的民族精神。
《阻力變成主力》是寫全麵抗戰到來之際,聞名嶺樂的南山上幾百條綠林好漢,包括當地婦孺皆知的“四大天王”,都穿上了有番號的軍裝,加入到抗日救國的行列。昔日社會安定的“阻力”變成了殺敵衛國的“主力”。蕭乾通過采訪了解到,這些草莽粗夫原本多是種田人家,是被貪官汙吏、地主閻王逼上梁山的。為了國恨,他們可以忘卻家仇,參加義勇軍打日本。卻受到不公的待遇。這些血氣方剛的漢子忍受著饑餓寒冷,忍受著國民政府的懷疑,忍受著太多的委屈。為了救國,為了做個“良民”,忍受著一切。他們倒希望日本鬼子早些打汕頭。缺什麼,由他們手裏搶。那時大家才知道我們弟兄的本事。這一方麵顯示出阻力要變成主力的堅強決心和愛國熱情,另一方麵也暴露了國民黨政府的言而無信。口頭上講“無黨無派,協力抗日”,可對於真正“無黨無派”的軍隊,卻並不信任,連彈藥,糧餉都不給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