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乾在文中指出,中國自19世紀中葉以後,一直進行著一場戰爭,她不僅反對軍事侵略和外國的經濟剝削,而且反對外國的生活方式和一種要強加於人的思想模式。中國是個農業國,保守得近乎頑固,並以自身的文化體係抵製著西方文化的滲透。“她對機器不屑一顧,而且燒毀了在其土地上修建的第一條鐵路。她在世界到處都是打字機的時代,仍想保留古老的書法藝術;她想用帆板漂流在一個有航空母艦和魚雷的世界裏。”
在《龍須與藍圖》中,蕭乾創造了一個獨特的比喻,把整個世界比為一間教室,中國這個“新生”是在19世紀上半葉硬被推進來的。她“靦腆、自負、笨拙、土氣,留著過時的辮子,手指甲足有四英寸長”。她年齡最大,受過良好的傳統教育,但入學比別人晚。其他學生都禁不住嘲弄這位傲慢、別扭、與他們不和諧的學生。而且有個學生企圖一口把她吞噬。這個象征性的比喻再明白不過,中國曆史悠久,古老文化淵源流長,但清末國力衰微,閉關自守,被外國列強轟開大門後,倍受欺淩,特別是日本的蹂躪。這個學生與機械文明的距離太遠了。老師問她學過代數嗎?她說沒有,但會區分80種不同的蘭花。老師又問她能否畫排汙係統圖,她卻在紙上畫了幾縷如在霧中的精美“龍須”。可當她用功學代數,認真踢足球時,別的學生卻反過來欣賞起“龍須”了。這些學生裏一定有羅素,他和西方一些漢學家一直希望戰後的中國回到古老文明的“老古玩店”時代,保留“龍須”。蕭乾自然希望中國這個“新生”成為一名“製圖師”,紛製宏傳的現代文明“藍圖”。他認為,中國的文學革命和迄今為止的巨大的社會變革,正是“龍須”與“藍圖”相碰撞的直接結果。
我一直感覺,這篇演講的前三分之一同後三分之二部分在內在邏輯的發展上有些脫節,轉折來得比較突兀。前三分之一,以獨特的比喻,精辟的論述,表現出蕭乾現代化的“藍圖”思想意識,淺顯的語言反映深邃的思想。後三分之二轉向描述白話文運動以後,各種政治氣候和文學環境下中國文學創作的迷茫和發展。他認為,中國的戰爭為所有作家解決了素材問題,“六年來,中國作家們開拓了生活的視野。他們目睹了苦難、殘酷和英雄主義,看到了華北平原、蒙古草原廢棄的村落和死亡的戰士,看到了中國的再生。如果他們是真正的作家,他們就會在記憶、在心裏、在頭腦中銘刻、感受和浮現這些苦難的經曆。戰後,他們能不創作出一些忠實可信的作品嗎?”
文章最後,蕭乾才又回到開頭的比喻:“我們的西方朋友不用為那些龍須擔心,它們是我們的傳統,就在我們的血脈裏。但如果西方人讓我們把足球扔到黃河中,隻會使我們憤怒。更有力地說,盡管有恐懼和失敗,每個人都必須踢足球,否則就會滅亡,當真正的和平到來時,我們都可以回到各自的龍須。”
總之,蕭乾認為戰後的中國應該走一條“龍須”與“藍圖”相互調和的路,既要保持古老文明的“龍須”,又要進入現代文明的“藍圖”設計。戰後的文學應如何呢?蕭乾的設想是:因為戰爭的悲劇使人們認識到,作家有一種天生的正義感,所以每位現代作家都應有一種國際主義精神。“對一個中國人來說,我們必須盡早達到這一目標,使想象力飛越人為的界限,使理智的誠實取代可憐的忠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