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法治與人治》:中國精神上所缺者為公德守法,而物質最缺者,厥為屋頂也。(1 / 1)

《法治與人治》是《紅毛長談》的開卷首篇,寫於1946年秋。這無疑是個偌大而難以解答的題目,此類問題在國民黨時期找不到答案。提起法治,自會有人冠冕堂皇地高談闊論一番,說到人治,也必有那有識之士斥之為通向未來文明之路的狗屎堆。中國何時能實行真正的法治,屏棄人治,在蕭乾看來似乎是理想以外的事情。所以他要先以紅毛鬼的身份替中國的法治運籌帷幄。

文中暗示國民黨以防亂為名,向共產黨的解放區進攻,挑起內戰,而在宣傳上卻力避使用內戰字眼,以逃避罪責。欲加之罪,何患無詞,為維護自己統治,消滅異己當然是最好的途徑。控製了新聞媒體,欺世瞞人也就來得容易。中國人向來擇詞謹慎,蓋任何歐西國家,大亂之後,如他國平靜無事,埋首建設,而己國乒乓不息,必坦然承認起了哄,此醜貌,雖紐約五街之美容專家亦難裝飾者也,該國精力亦必傾於消解內哄。而貴國獨與內戰與內亂間作字句之斟酌。此足證貴國人士對文字之敏感,慎重,有分寸也。另外,貴國雖為古老文明,而仍不失少年之戰鬥性,此亦研究漢唐文化之歐人所意想不到者也。對於這種內戰紛擾,每每念上一通可使國家個人種種問題都必迎刃而解的國父遺囑是不起任何作用的。在紅毛筆下,上海大世界可真榮光萬分。每遇紅毛記者,輒稱之為偉大的同情者。滿城懸旗歡迎,小學生列隊呐喊,這當是政府主使所為。而一旦紅毛措辭不恭,便不準其發電報。事實上,紅毛記者之奉命來華,無異於三輪車自外灘而南市,職務所驅使者也。

紅毛自稱來自歐洲人種文化宗教最複雜的一角,深知中國沒有天主、東正等新、舊教之分,且疆士廣闊,文化同一,應是得天獨厚。故內戰起伏,妨礙統一,人為之也。同時,闊家小姐少爺極盡奢靡,滬埠之流線汽車,大飯店餐館之玉杯象箸,室裝溺器,可與秦阿房宮相比而毫不遜色。尋常百姓,沒有金條,是住不進亭子間的。難怪紅毛慨歎,中國精神上所缺者為公德守法,而物質最缺者,厥為屋頂也。

不難看出,文章挖苦了國民黨用念遺囑代替建設,對洋記者一麵溜須拍馬,一麵又不許報道事實真相。同時,痛斥上海闊家公子小姐的糜爛,以及沒有金條租不到房子等國統區的情況。

蕭乾在文中流露的反諷技巧常令人欽佩。文章最後有一段深含哲理的幽默諷刺:紅毛在林中散步,被憑空撲來的一黑白犬在餘小腿肉厚處狠狠咬了一口。餘忿然質問:汝獸類,奈何憑空噬我一口乎?犬夾尾答曰:我不咬你,你必舉足踢我矣!故先發製你。鳴呼,此中之悲劇也。這段人獸對白,無疑是篇中精華。人無信任,犬無保障,鹹先噬人以衛己。擁上前去以免落後,社會秩序勢必愈鬧愈亂。思故中國問題之根治,在終止人治,施行法治也。這自然是蕭乾的善良意向,希望國共雙方避免內戰,化幹戈為玉帛,決不能像狗一般憑空撲咬。然法治今年或可施行。避免在法治掩護下繼行人治則恐尚需時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