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以後,新文學界創作與翻譯一直並駕齊驅,而且,30年代曾有許多大作家同時也是出色的翻譯家,如魯迅、巴金、鄭振鐸、許地山,等等。一個作家可在翻譯中吸收新的創作主題和技巧,一方麵豐富自己的創作,另一方麵也給本國文化界帶來新鮮的域外氣息。它能衝破地域、種族和語言的疆域,溝通人民與人民之間的思想感情。蕭乾將翻譯比作人們每日主食之外攝入的副食,對他來說,作家寫完一篇或一部作品,譯點外國名著,既可吸收營養,又可調整休息。
關於創作與翻譯孰輕孰重,蕭乾覺得兩者並不隔山,也說不上有高下之分,它們應該是相輔相成的,而且,五四一代作家的經驗已經證明,創作與翻譯可以平行相長。至於腦力勞動的強度,翻譯詩歌或經典著作絕不比創作省手。以翻譯《尤利西斯》為例,他就覺得,譯書所付出的勞動要比創作大,有時甚至大好幾倍。因為創作是把自己頭腦中的形象和心理感受的思緒鋪在紙上。就心理過程來看,是單一的。當然,創作有時也會很苦,往往不知該從何下筆。但作家畢竟是自己的主人,憑自己的情感和意誌行事。
翻譯反而沒這麼簡單,譯者首先要把握好原作的創作意圖,力求將原作的形象和意境想象還原,然後再考慮將這種形象和意境傳神地表達出來。在這一再創作的過程中,譯者不僅要忠實原作的精神實質,還要絕對避免自己的是非觀念和好惡情緒。原作引用什麼,譯者不能繞過去,也得翻來覆去尋找根據出處,有時為了一個典故或引句,需要查詢許多資料。原作者遮遮掩掩,譯者得千方百計把隱晦變得一清二楚。像《尤利西斯》,有時人物在第5章談半句話,後半句在第9章才接下去。蕭乾為向讀者負責,便通過注釋指出這種前後呼應。他認為,翻譯比創作更為艱苦。
對出版界出現的文學名著重譯、搶譯甚至濫譯現象,蕭乾頗為憂慮。搶譯、濫譯不用說了,就是重譯,他也覺得除非原譯質量太差,訛誤太多,或新譯確有獨到之處,否則他不讚成一部書,往往是好銷的書,這麼無緣無故地譯來譯去。既浪費人力物力,又有損文德。對翻譯者純然為了職稱或贏利目的,投機取巧,僅在舊譯基礎上,略加改動就以新麵貌新譯本重版的惡劣傾向,更要堅決杜絕。端正譯界風氣,提高譯文質量,勢在必行。
蕭乾是希望翻譯最好能結合研究,不然就成翻譯匠了。對於較長的翻譯作品,譯者有責任寫個導引式的譯序,交代一下自己為什麼喜歡它,翻譯時有什麼感受,認為原作藝術上有什麼不足之處,不能隻談一下作者生平及所根據的版本了事。
蕭乾心目中的翻譯家,應當學識高深,經綸博雅,中外文運用嫻熟,譯意準確,文筆嚴謹,行文流暢。因此,他反對由幾個人合譯文學作品。他以為,社會科學、文件等尚可合譯,文學作品切不可合譯。它會影響到翻譯風格的貫穿始終。合譯者在文學修養,語言表述習慣,對原作神髓的把握等諸多方麵,不可能整齊劃一。這勢必會影響到譯文的整體質量,也會破壞讀者的欣賞口味。
作為一種文字工作,筆頭翻譯與其他翻譯,比如科技,大不一樣。用文學筆調去譯科技文章必然南轅北轍,大鬧笑話,反之亦然。所以,他才不信隻要把原文輸入電腦,一按鍵盤,就可以譯出所需要的文字。在科學麵前,他並不是個頑固派。他不懷疑科技翻譯有一天會電子化,但不相信能用計算機來翻譯莎士比亞、歌德、狄更斯、哈代或任何作家的作品。
§§六、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