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保護文物的原則之外,梁思成認為一個市鎮最理想的布局是要讓居民“安居樂業”,現代化的城市更要以人民的安適與健康為前提。北京的城牆可以建成環城公園,這將是一個長達39.75公裏,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立體公園。“夏季黃昏,可供數十萬人的納涼遊息。秋高氣爽的時節,登高遠眺,俯視全城,西北蒼蒼的西山,東南無際的平原,居住於城市的人民可以這樣接近大自然,胸襟壯闊”。
《北京城雜憶》的十篇“雜憶”,有的文字幽默、活潑,有的俏皮、利落,顯示出京白獨有的魅力。更重要的是,蕭乾在其中糅進了傷感的留戀和深刻的反省。他要說明,他熱愛今天的北京,城市建設正向著現代化發展,可他依舊懷戀老北京的城牆、城樓,各式各樣的小吃,賣東西的吆喝聲,民俗節日的熱鬧場麵……是嗬,誰不留戀梁思成的北京。那是一種多麼難以言說的美麗。想想今天的市政要在保護古建與城市現代化建設之間艱難抉擇,也是50年前不聽“梁”言相勸留下的後遺症。如今在拓寬的商業街和林立的商城大廈包圍下,故宮、北海、景山成了都市盆景,由九城的城牆、牌樓,宮殿、王府、四合院所支撐起的古城的和諧已經支離破碎。我不知道讓老百姓獻城賺再修複一段舊城牆,這種廉價的亡羊補牢還有什麼實際價值和意義。
“一個東方古國的城市,在建築上如果完全失掉自己的藝術特性,在文化表現及觀瞻方麵都是大可痛心的”。老北京已經在虛冥裏幻化成一首“凝動的音樂”,熱愛老北京的人現在也隻能落得在躲避交通堵塞和大氣汙染之餘,用想象的記憶去夢尋古都的風采神韻了。
另外,蕭乾最感傷心的是,北京的社會風氣和市民的精神麵貌,與現代化的首善之區太不諧調,大大落後於物質變化。每當他看到有人在講衛生的橫幅標語旁照樣吐痰,看到人們圍起來像看耍猴的那麼看鬥毆卻沒人出來勸解,看到售貨員半邊笑臉對著熟人,半邊橫臉對著顧客的時候,就詛咒起那幫打著“興無滅資”旗號的家夥們。是他們把散發著芬香的花盆砸個粉碎,把好人能人插了招牌拉到街上示眾,把上千年的古物砸成爛泥,最可怕的是把人與人之間異於禽獸的那種相互體貼謙讓消滅殆盡,把人間化為大林莽。文革十年給中國人的心靈造成巨大創傷,給人們的精神留下了難以治愈的後遺症。他想借這雜憶,哪怕隻是稍稍喚起北京市民的榮譽感,喚起人的尊嚴。
《歐戰雜憶》掠影式地回憶了蕭乾作為《大公報》老板胡霖預先擺放在歐洲的一顆“棋子”,他的歐戰見聞:二戰停戰日舊金山市的“樂極生悲”;中國演員在二戰中表現出的堅韌不拔的精神;“身份”的改變怎樣使他由一個“敵性外僑”變成“偉大盟邦的公民”;英國的戰時配給製;德國對倫敦的轟炸;與福斯特和阿瑟魏理的友情;英國的戰時廣播;以及戰後德國人的“亡國恨”。其中尤以“亡國恨”最有深意,它最後點明,這個民族能在廢墟中重新站立起來。這是一種民族感情的自覺。對一個民族來說,最可怕的莫過於失去這種自覺。
《在歌聲中回憶》是篇饒有情趣的散文。它是用“歌聲”把蕭乾人生路上留下的印記串在一起,而且每一支“歌”反映出他當時的心境和情緒,同時“歌聲”也打著時代的特征。許多歌曲都給他帶來了美好或痛苦的回憶。兒時的《自由花》使他朦朧間向往自由。20年代一支反帝的歌,使他感到胸脯在向上挺。《雲兒飄》、《月明之夜》、《麻雀與小孩》給他的青年時代添過樂趣,亢奮的樂聲使他激昂,軟綿綿的曲調也曾使他麻醉。他酷愛音樂,尤其外國音樂。“它平時是個愛好,遇上天災人禍,就成為眷慰者”。他就曾背著“階級敵人”這頂黑鍋在一家國營農場,一邊勞動,一邊還沉浸在柴可夫斯基《天鵝湖》的優美旋律裏。真正美的藝術,具有永遠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