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蕭乾有穿著套裝幹活“惡意醜化社會主義”的表現,有“偷吃雞”的階級報複,但還是回到了已經搬了的家--暫時的避風港中。富有戲劇性的是,這個“港灣”隻能抵禦自然氣候的寒冷,而不能真正適應政治風向標的轉動。運動的大風一來,他又沒家了。
文革中,他成了“黑幫”。批鬥時,彼此素昧平生的人們振臂高呼口號。一位婦女對他的修正主義批得特別實實在在,說憑什麼我七個孩子,一家九口人,住一小間屋,他們才兩個孩子,住這麼一大片瓦房?麵對接連不斷的批鬥,“樂觀者”蕭乾也阿Q不下去了,感到困惑和絕望。他真想爬到五樓,跳下去,用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首來抗議。
蕭乾辛辣而含諷地把文化大革命的開始比成有點像擲骨子,這正點明了,文化大革命實際上是一場巨大的政治賭博,可怕的是,整個一個民族在這場賭博中淪落了。從這個意義上講,《搬家史》除了是一個高級知識分子的辛酸史,更記錄著一個民族的悲哀。
從五七幹校回京,他遇到了“大救星”,一個在房管所工作的愛好文藝的青年。這使他終於又有了半間是門洞的比較安穩的家了。搬家日趨安定,中國的政局也趨於明朗化。在經曆了1976年世紀性的大動蕩,在一曲又一曲的哀樂之後,共和國終於奏出了一支駛向新世紀的歡歌。不能看出,蕭乾的搬家總是隨著曆史的命運戲劇性地變化著。
“一個人私下裏即使買古玩藏春宮,隻要革命嚷得響,反別人的修反得堅決,照樣可以安然無恙,甚至平步青雲”。從這裏可以看到“一個人”靈魂的肮髒、行為的虛偽以及時代、曆史的變態和社會政治的墮落。同時,他還用幽默的筆調剖析了自己處於特定環境下的心態活動:不當貓就必然得當老鼠。當了那麼多年的老鼠,他也想學著當一隻貓,甚至想當一隻張牙舞爪的貓。他說這隻是出於自我保護的“戰略性防禦”。但有意思的是,生活、政治總和他開玩笑,想當“貓”的願望老是破滅,他發覺原來貓也不是那麼人人都可以當的。所以,他巴望著有一天能逃到一個無貓無鼠的世界,去當一個非貓非鼠的動物。
《搬家史》後來作為一整章收在蕭乾的回憶錄《未帶地圖的旅人》裏。它筆鋒深邃,筆力雄健,把個人的命運寓於整個時代的悲劇之中,讀來淒婉動人、發人深思,不僅能同他一起在時常令人發笑的幽默諷刺中,感受曆史的沉重,更重要在於能從反思悲劇命運中獲得啟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