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麵死亡 科學使什麼都改變,包括死亡(1 / 1)

當我們要認知死亡時,第一個問題便是給這個詞語一個明確的定義。在文學作品中,在電影裏,死亡出現得各式各樣。燭光照耀,一個人臉色蒼白而安詳,家人與親友們圍滿了床前,有誰發出了隱忍的啜泣。深陷在白色枕頭中的人發出最後一聲歎息,好像滿足,又好像有些遺憾。燭光搖動,一絲笑容浮出並且凝固。是的,這是生命壽終正寢時的應有場景。死亡令人悲傷,但是,我在想象自己的死亡時,會自動選擇這樣的場景,因為這其中包含著很多的美感。

但是今天的死亡早已不是這樣。

一位醫生對我說,現在一個垂亡的老人不可能那樣平靜地與世界、與親人清醒地告別了。現在一個垂死的人往往是在昏迷狀態下辭別人世的。鼻子、嘴巴,甚至靜脈都插上了各種管子。有時,身體上的一些部位被切開,再插上一些管子。生命就這樣在現代科學的支持下又延長了一些時候,但是,很多生命是在昏睡,或者是在充滿痛苦的條件下被延長的。也就是說,病人失去了對於生命的自主能力。

出現這種狀況,是因為現代科學正在使死亡的定義發生變化。在古代或一個較為原始的民族那裏死亡是相對簡單的,每一個人都可以判定另一個生命是否已經走向了終結。而在現代社會裏,死亡變得複雜了。也許我們可以感受到一個生命如何在一個軀體中委頓,直至終止。但從法律上講,你無權判定並宣布這個人的死亡。在這個事事都正標準化的社會裏,死亡也需要特別的定義。

一般而言,一項完備的法律中,有來自於醫學界的關於死亡的精確定義:所有生命機能的永遠停止。這就是死亡。也就是說,人的某些機能的失去,可以理解為一個生命的部分死亡。比如,失去雙腿,是行走的死亡;失去眼睛,是觀察的死亡。

真正的死亡在醫學上是特指兩種現象:大腦功能、血液循環係統和呼吸係統自發功能的停止。是的,這就是真正的死亡。這個死亡是一個平常人無權鑒別的。這要醫生來嚴肅地宣布。但是,最高明的醫生有時也會麵臨一些看來簡單,細想起來卻是有些棘手的問題——一些正在改變生命定義的問題。

比如,一個人的心髒一旦停跳,血液循環便會終止,因為失去了動力,肺部也\止工作,呼吸係統也隨之停止工作,大腦因為缺血與缺氧而窒息。這個人便完全死亡了。但醫學技術的進步,可以給心髒安一個用幹電池作為動力的起搏器,使疲憊的心髒像一隻水泵一樣恢複工作。一旦電池耗盡,就必須另一次手術,來更換一隻電池,否則,這個生命係統便會停止運轉。於是,一個疑問便產生了,這個因一個起搏器而延續的生命,算是一個人工的生命,還是一個自然的生命?那麼這個人工的生命,與未來社會中可能出現的高度智能化的仿生機器人有什麼本質的區別呢?與我們這些自然生命又有著什麼樣的分別?

我們都知道雙腎是人體中的一對毒素過濾器,雙腎功能衰竭的人,會很快被自體中的毒素殺死。現代醫學的器官移植術,可以把另一個人體內的腎髒移植過來,以此延續生命。這其實是中止了一個機體的自然過程,用人工的方式來使個體的存在時間得以延長。還有人移植了另一個人的手,當這隻手向我伸過來,我會想到另一個生命。更何況,由於基因技術的發展,在不久的將來,一隻豬身上可能長出一顆適宜移植到人體的心髒。前一段時間比較引人注目的科技新聞中,有一條就是在一隻老鼠身上長出了人的一隻耳朵,這張照片曾經在媒體上廣為傳播。

用更長遠的眼光看,因為科學技術的進步,人體會變成一台機器,身上的任何一個器官都可以像機器部件一樣隨時更換。那時的人會遇到一個難題,那就是以一個什麼樣的標準來判定人的死亡。是全部器官都已經更換了一遍、兩遍,還是三遍;或者說那時就像消滅了某些疾病一樣消除了死亡。死亡太多是一件恐怖的事情,死亡的消失則更為可怕。生命的規律就是由死亡給新生騰出空間,換句話說,沒有死亡便沒有新生。人人都不願死亡,懼怕死亡,也便杜絕了新生命誕生的權利。所以,我們說,是科學教會了我們正視死亡,同時,也迫使我們以更嚴肅的方式思考死亡對於世界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