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過於熟悉頓覺平凡,過於隨意而忽視親情。近年來,由於各方麵的原因,我日子過得挺狼狽,回去也少了。接他到城裏來住,我也是早出晚歸,溝通得很少。現在想來,心中非常內疚。有時呆呆地坐在黑夜裏,發現盡管是蒙師,是兄弟,其實我一直沒有走進他的世界裏。現在才知道,當故事發生到沒有故事的時候,是一件多麼遺憾的事啊!一直以來,父親都保持著盡量不給我麻煩的原則,可我卻一直很冷漠,有時候自己就覺得自己太自私。我不知道每個人是不是像我這樣自私,可我知道,在我的內心裏,今後永遠都會自責,在時光的河流裏慢慢累計成一道難以愈合的傷疤。
有時一覺醒來,想起他許久沒有給我打電話了,想起他從來不說我有什麼不好,想起他已經好久沒有給我發過短信了,想起我有一段時間沒回家,他走過我身邊時一臉的擔心。其實我知道我一直在轉死胡同,可他卻再不給我改正的機會。現在我才發覺,無論他的心裏快樂與否,在人群裏他總是一副比任何人都堅強的樣子,是給我作榜樣。可我一直沒有領會,甚至是輕視。我無法釋懷,隻能任歲月帶著更深的落寞慢慢蹉跎。
四
父親注定一生孤獨。
母親常年臥病在床,情緒難免失常,常常提名道姓地罵他。他也不好發作,隻能選擇退避三舍,和鄰居打哈哈去了。像秀才住進兵營一樣,父親在村裏哪有知音呀?
母親病逝之後,父親盡可能地厚葬她。葬禮按儒家儀式,各種程序做完,共花了七天八夜時間。而且親自動手,在靈柩當頭寫上幾個王體朱字。對聯和祭文也是親自撰稿和書寫,鄰居們看了大開眼界。
之後,父親便一個人住在老家,過起了長達17年的孤寂生涯。早上天一亮就起來,吃完飯便在村裏轉悠,看別人打牌。有時候便一個人在臥室裏,悶頭在昏暗的電燈下看書。
至今我無法想象,是什麼書讓他一看就是17年?
他不肯住在城裏,有空的時候,我便在休息日回去陪他吃吃飯,喝喝酒。很多時候,父親總是問我這樣會不會影響工作。我笑著說,其實現在的社會不在乎工作的好壞,我隻在乎你找不到訴說的人,我隻怕你孤單寂寞。說這些話的時候,我看見父親的眼裏含著淚水,可我卻假裝著是調侃,還嬉皮笑臉。因為我不知道我的憂傷會不會在碰到父親眼睛的那一刻變成淚水掉下來,我們都是需要傾訴的人,隻是我們都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語言訴說。
有一次飯後,他在抽煙的時候,我發現他有什麼話要對我說,便問:“爸,有什麼事要說嗎?”
“有一個女人對我有點意思,可我總覺得還是現在這樣一個人生活的好,過慣了也無所謂了。而且再和一個人結合,會有很多麻煩的。”
父親是個怕麻煩而不善於表達感情的人。我相信他說這番話肯定鼓了很多次勇氣,便鼓勵他:“我非常同意,你這樣一個人過日子,我覺得很難受,趕快答應人家。”
他還有其他顧慮:“以後再說吧……”於是講了其他的理由。
我和他談了半天,也沒談出個所以然來。後來,他也沒提起過。
其實我知道父親內心是一個不甘於寂寞的人。在那段時間裏,我看到了他的快樂。
由於混得狼狽,父親至死也沒看到我蓋的屬於自己的房子,其實我是多麼想找到幾間房子和他住在一起呀。嶽母似乎早已見到我的苦衷,便收拾一間房子出來,給父親住。父親終究不習慣,沒呆多久,又回鄉下了。
這便給我留下了終身遺憾。我總在心頭說,要是我能使他的晚年過得稍稍順暢些,早有個落腳的窩,那天晚上他是不會死去。就這樣,由於我的冷漠,我把我父親弄丟了。
父親和我,命中注定隻是一場過客。
五
當我一個人開始落寞地在老家行走時,已經又是一個寒冬了。連日來我總是在黑夜裏產生幻覺,覺得已經是明媚的季節,掀開窗簾看到的確是安靜墜落的雪。我開始穿著厚厚的衣服,看著身邊來來往往的人,嚐試著向他們微笑。然後告訴自己,父親,我真的已經成熟,隻是你再也看不到。我感覺到這個冬天前所未有的冷,常常一個人看著深邃而飄渺的夜空,想對父親說,你在天堂還孤獨嗎?
後來在街上我看到一隻流浪的小狗,那時我的心就會無緣無故的難過,我想伸手去抱抱它,可它卻恐懼的看著我,慢慢的逃離。我用十幾分鍾的時間站在路口對它凝望,我的眼神像落日一樣深沉而遙遠,或許它也覺得我太過於沉重,才會把我的愛當成了一種傷害。我相信父親的話,我是一個感性的人,我不知道該怎麼把自己偽裝的不露痕跡。父親常說,任何事情都會發生到沒有故事的那一天,曲終人散時應該學著麵對,學著讓自己快樂。那時的天空也是下雪,我當時就感覺這個世界將要改變,不是雪花,而是我冰冷的心。
街上飄來不知名歌手的歌聲,仔細一聽,一種潮濕的液體又一次不爭氣地湧出了我的眼眶:
雨一直在下仿佛廣闊的天空也變成了無邊的海洋。
那無邊無際傾瀉下來的海水在整個城市的上空建成了一道道潮濕的水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