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候在金致廠周圍捕捉新聞的記者們終於失去耐心,意興闌跚地收拾行李打道回府,警報解除後大廈背後的倉庫又恢複平靜,不再有卡車轟隆隆進出裝貨卸貨,保安值班也從四人一班改成兩人一班。但因為傳票室事件而執行的行政值班製度卻堅持下來,嚴密的監控和頻繁的巡查使我不敢輕舉妄動,潛入財務室竊取資料的行動一再推遲,日子波瀾不興地一天天過下去。
這期間安妮到西北去過兩回,督促廠房改造與裝修工程進度。集團在那邊斥資收購了一家破產企業,在原有廠房、車間、倉庫的基礎上規劃設計,既減少固定資產投資又縮短基建工期,老外們的算盤打得夠精明。
我和溫曉璐的關係仍然象溫吞水一樣不冷不熱,偶爾有些親熱舉動點到即止,她似乎拿不定主意是否對我說些什麼,有時話已到了嗓子眼卻又吞回去,每當這時她總是猶豫而焦躁。
“一定要知道我的全部?”她多次問。
“無論曾經發生過什麼都是往事,請相信我有接受的氣度,”我微笑著說,“我不能揣著謎語生活,那樣會讓我非常難受,更使我缺乏將來應對意外的底氣,你認為呢?”
她緊緊咬著下唇不說話,夜色下眼睛裏有團晶瑩的亮光在閃動,良久她喟歎一聲低下頭一言不發。我心中竊喜,知道她正處於矛盾與掙紮的邊緣,一旦衝破心理障礙肯定會全盤托出提供足夠的證據和線索,為一舉破獲深埋於黑暗之中犯罪集團立下汗馬功勞。
給她一點時間,不能操之過急。
赫連衝的六篇文章才憋出一半,已寫得焦頭爛額麵無人色,成天趴在桌前念念有詞“激情,激情”。行政部大小事務全壓在我身上,成天跑上跑下忙得不亦樂乎,據說有人背後管我叫“嶽公公”。
臨近下班接連收到幾份急件要分送給幾位領導,我輕車熟路來到九樓秘書室把東西交給秘書---這是李斯特的規矩,隻有秘書和經過允許的員工才能進入他那間大辦公室,然後到八樓財務部韋爾的辦公室,剛到門口聽見裏麵傳來斥責聲,發火的人自然是韋爾,站在他麵前低頭挨訓的竟是溫曉璐。
集團上下都知道溫曉璐是韋爾的鐵杆心腹,某種程度上講她的地位還高於幾位外籍財務專家。韋爾的性格與約翰大相徑庭,內斂低調,待人和氣,很少看到他對員工高聲說話,今天這是怎麼了?
我故意慢騰騰走進裏間,他正好將一疊帳據甩到地上:“隻有蠢瓜才在同一條河裏失足,是不是要讓所有人都嘲笑你很笨?記得上周三還著重要求你注意這個問題,幾天工夫就忘……”他停下來接過我手中的信件,隨手扔在桌上惡狠狠盯著她直喘粗氣。溫曉璐象隻受驚嚇的小羔羊低垂著頭大氣都不敢出,瘦削的雙肩一聳一聳地暗暗哭泣。我不好久留裝作不感興趣的樣子迅速走了出去。
總部各部門之中隻有財務部的事情不好打聽,外籍專家不喜歡拉家常背後議論他人,溫曉璐又是金口難開,沒有傳播消息的渠道。回到辦公室卻看見赫連衝趴在窗口大半個身子露在外麵,我趕緊衝上去抱住他說:“天塌不下來,有什麼事商量著辦,你跳下去了還得累我買花圈,劃不來。”
他奮力爭脫開去興奮地說:“找到靈感了!我想到後麵怎麼寫啦!”說著手舞足蹈回到位上奮筆疾書。
“呸!嚇我一跳,以為你被範平原拒絕之後想不開呢,”我啐道,“難怪有人說哲學家和詩人是表兄弟,你這付模樣真象現代派詩人。”
他抬頭認真地說:“別別別,在大學裏說某個同學象詩人那是罵他,可別將這不光彩的稱號套到我頭上。”
“世風日下呀,李白杜甫們為詩歌打下的江山給糟蹋成什麼樣了……”
話未說完手機響了,是溫曉璐打來的:“晚上有空?陪我出去喝酒!”
“啊!”我一時誤以為是安妮在說話,看看號碼不錯,確實是溫曉璐的手機號碼,“你也會……喝酒?”
“別管這麼多,你替我找一家,馬上就去。”說完她掛斷了。
我愣愣放下電話,赫連衝鬼頭鬼腦地問:“和誰喝酒?”
“自斟自飲,不可以嗎?”我沒好氣道。
溫曉璐情緒很不穩定,好象受了天大的冤屈,深深蹙著眉頭嘴抿得筆直形成一道堅硬的弧線。
“帳務方麵出了點小差錯?”我問。
“串科目。”
“咳,小事一樁,做會計的誰沒犯過類似錯誤,這點紕漏值得韋爾發那麼大火?”我邊說邊注意她的眼神。
“殺雞儆猴,他是給幾個外籍財務專家臉色看。”她怨氣衝天道。
原來如此,難怪她這麼委屈,代人受過被拿著當槍使當然不是滋味。財務專家異地委派製是聖地德曼一大特色,最大的好處是防止財務總監一手遮天,利用職務便利玩弄手法達到中飽私囊的目的,或者與行政經營人員合謀巧立名目做出違反財務製度的勾當,但帶來的弊端是這些人傲慢自大難以約束,端著架子不把領導們放在眼裏,很多明明應該通融的事情無法協商解決,所以韋爾倚仗溫曉璐自有他的苦衷,遇到不服管教的下屬誰都頭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