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1 / 1)

她不知道要往哪裏走。回雷公巷要穿過火車道口。正有一列火車駛來,道口關閉。車輛和行人攔在道口外。人們的臉上都掛著焦灼的神情。大約她的神色有點古怪吧,身邊的男人用一種打量牲畜的眼光打量著她,她不禁縮了縮自己的身體。幾個打工仔模樣的鄉下人,他們背著什麼東西,可能是被麵之類,他們的臉還很純樸,很靦腆的樣子,應該是剛剛進城吧。有幾個孩子在道口跑來跑去,那幾個鄉下人很擔心孩子的安全,他們嚷著要孩子們當心一點,小心火車把他們壓著。俞智麗也感到孩子們很危險,她很想過去幫著照看住孩子,但她沒動,她覺得自己哪裏都是汙穢的,現在連幫人的資格也沒有了。有一個鄉下人把行李放下,去追逐那些調皮的孩子。孩子們在人群間鑽來鑽去。城裏人的臉上露出厭惡而勢利的表情。有一個男人一直在討好一個女人,那女人顯得很豐滿,看上去有一種自我感覺良好的豔俗的氣質,那男人色迷迷的,像一隻令人討厭的蒼蠅一樣低三下四地在為女人服務。那女人因為很多人瞧著她而顯得洋洋得意。俞智麗覺得自己也像一隻蒼蠅,也像那個男人一樣令人厭煩。她希望道口快點打開。她想在人群中逃離。她不想讓任何人看見。

她回到家裏天已黑了。她沒有開燈。她隻有待在黑暗中才是安心的。她是多麼失望,一切都令人失望。那就像是一個夢。她無法解釋。自從跟上魯建以來,這身體像是不屬於她了。身體有自己的意誌,她的意誌很難左右。那一刻,她的靈魂像是出竅了,隻感到身體的存在,就好像這天地之間隻剩下她的身體。那就像一場夢,既虛無又實在,既縹緲又可感可觸。瑰色的氣息是從身體裏長出來的,這種氣息布滿了整個房間,這種氣息令她感到溫暖。她的身體就像地下的種子,即使被一塊石頭壓著,還是想鑽出去,受到陽光的照耀。身體的願望是多麼強烈。但當她從沉溺中醒過來,羞愧無比。這種羞愧感一直都有,但沒有像現在那麼強烈。

“我確實是一個低賤的人。無論從哪個方麵說,我的行為都是可恥的。沒有人像我這樣……”她感到絕望。“我現在連幫助別人的資格也沒有了,我的資格被我自己剝奪了。以後,我隻能把自己關在屋子裏。我無臉見到任何人。”

天漸漸地黑了。她感到肚子有點痛。肚子痛竟然給她一種快感。她躺在那裏,希望肚子痛得更加厲害。她的肚子從來沒有這樣痛過。她懷疑自己得了盲腸炎。“我就這樣痛死算了。”她忍受著。她的頭上冒出了汗珠。

“我就這樣死了算了。”這個念頭突然攫住了她。這個念頭像一根救命稻草一樣,竟令她有些振奮。她躺在床上,望著黑暗中的天花板,就好像那裏就是天堂,她從此就可以解脫。“我得懲罰自己。也許這樣可以擺脫一切,擺脫痛苦。”

這個念頭非常誘人。它完全占據了她的心,她的所有意識。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從抽屜裏拿出了一瓶安眠藥。她閉上了眼睛。當她閉上眼睛時,看到了自己的少女時代。她穿著裙子在街上顧盼生輝。她看到的景象非常清晰,好像世界被重新刷新了一樣。回憶的光芒把屋子裏的黑暗衝破了,好像這一切是黑暗孵化出來的。回憶中充滿了生命的歡愉和燦爛。它是如此充實,充實得讓俞智麗感到空虛。她看到魯建在被判刑時的那雙眼睛。好像這會兒,他正看著她。她對自己說:“生活就像一個幻覺。這是我一直以來的感覺。我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