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這個世界紅了櫻桃,綠了芭蕉(1 / 1)

這個世界,就是一個大大的調色板。

初春是一個初長成的嬌嬌女,淡綠嬌黃,就象《花為媒》的唱腔,它的前景是一片值得向往和期待的“花紅葉綠草青青”。象寶釵的丫頭鶯兒,語笑若癡,宛轉動情;春深是“紅了櫻桃,綠了芭蕉”的溫溫柔柔的粉光脂豔,紅得端正,綠得經心,是那個安閑溫淑的薛寶釵。夏天是“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是瘋狂戀愛時的色彩,容易失控,是那個外秉花柳之姿,內具風雷之性的夏金桂,偏巧她就姓個夏。晚秋是“滿天明月滿林霜”的清泠泠的銀白,是被貶窮壤的蘇軾,是不才明主棄的柳耆卿,是僵臥荒村的陸遊,是懷一懷清霜的李叔同。冬天裏一片肅殺,枯樹裸露著黑鐵般的枝椏,直直的近逼高而遠的藍空,一隻貓頭鷹在深濃的夜色裏哭著飛過。是那個奔走在家業和人生末途上的老太君,是《金鎖記》裏用金枷劈死了幾個人,自己也正走向墳墓的曹七巧。

鳳尾森森,龍吟細細的瀟湘館,是清清幽幽的綠色,土槿編籬,紙窗木榻的稻香村是樸素的麥田黃色,短莖護牆,煽爐煮茶的蘆雪庵是安靜的土白色,象我夏天曾經做過的一身本白色布衣,飄飄灑灑,帶著本分閑適笑看風雲變幻的自在。黛玉是淡淡憂傷的紫色,鳳姐是潑辣熱烈的金紅,寶玉溫柔的時候是淡藍的,瘋魔的時候是明黃,見了他爹就暗縮成了一小球兒的黑,出家的時候,是浪子終於回頭,離棄了一切悲歡的透明。

一時好玩,想起好多嵌著顏色的詩句來,比如說“紅了櫻桃,綠了芭蕉”,比如說“回廊四合掩寂寞,碧鸚鵡對紅薔薇。”比如說“深院下簾人晝寢,紅薔薇架碧芭蕉。”比如說“一片風光誰畫得,紅蜻蜓對綠荷心。”

再想得遠一些,幾乎所有模糊的情緒都可以用顏色來作一個恰如其分的表示。

愛情是變色龍,前期是朦朧的粉紅,中期是如火的大紅,新婚是嬌豔的桃紅,婚後經年是被太陽曬褪色的斑駁無趣的淡紅,失戀是一條奔騰不息的黑水河。

親情是溫暖而不熱烈的夕陽紅,朋友是溫馨而不灼人的玫瑰紅,陌生人不期然的關懷是一團橘黃色的光,不定什麼時候就擁抱和溫暖了一顆彷徨失據的靈魂。

要是背後下的黑手呢?雖然手是黑的,說出來的話卻是寒冬裏凝結的簷溜子,閃著寒光,紮得死人,然後再在心髒裏慢慢融化。是真正的殺人於無形啊。

張愛玲瞅著紅色的落日下墜的時候,心裏說:這是個亂世。“年輕的人想著三十年前的月亮該是銅錢大的一個紅黃的濕暈,像朵雲軒信箋上落了一滴淚珠,陳舊而迷糊。”舊時的歲月是遲暮的美人,再好顏色也帶著些冷燭無煙綠蠟幹的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