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豐四年(1854)三月,左宗棠重新出山,成為新任湖南巡撫駱秉章的高參。而此後不久,湘軍宣布練成,開駐長沙,準備進行長沙保衛戰。曾左二人自然再次開始打交道。
鹹豐四年四月初二,曾國藩親率湘軍首次出師,進攻駐紮於靖港的太平軍。曾國藩對這一戰寄予極大希望,以為自己費盡心血打造出的這支勁旅肯定會旗開得勝,不料結果卻是大敗而歸。曾國藩沮喪羞憤之下,投水自盡,幸被部下救起。回船以後,曾國藩仍然尋找機會自殺,“其誌仍在必死”。湖南官員聞此消息,無不幸災樂禍,唯左宗棠聞訊立即從長沙縋城而出,到湘江船上看望曾國藩。
雖然下意識地對曾國藩反感嫉妒,但左宗棠畢竟是一個奇男子,偉丈夫。雖然對曾國藩的才幹不以為然,但他很清楚,像曾國藩這樣有血性肯任事的高官大吏天下罕見,這支新練成的湘軍已經是大清天下為數不多的希望,曾國藩的生命安危已經關乎天下大局。所以,在曾國藩最需要支持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地挺身而出。
曾左兩人具體聊了些什麼,史書沒有詳細記載。我們見到的最直接的資料是光緒八年(1882)左宗棠所作的《銅官感舊圖序》。左宗棠在這篇回憶文章中追憶此事道:其晨,餘縋城出,省公舟中,氣息僅屬,所著單襦沾染泥沙,痕跡猶在。責公事尚可為,速死非義。公閉目不語,但索紙書所存炮械、火藥、丸彈、軍械之數,屬餘代為點檢而已。
就是說,左氏來到船上,看到剛被撈上來的曾國藩氣息奄奄,神情狼狽,衣服上還沾著河裏的泥沙。左宗棠責備曾國藩此舉糊塗,說勝負乃兵家常事,剛剛失敗一次就自尋短見,你怎麼對得起皇上的信任,怎麼對得起天下百姓?曾國藩尷尬羞愧,隻能閉目不語。等左宗棠說夠了,才睜開眼睛,讓人拿來紙,寫出所剩軍火的數量,請左宗棠幫他查點一下。
應該說,左宗棠的指責是有道理的。勝敗乃兵家常事。初遇失敗就要自殺,這實在不是一個軍人應該具有的心理素質。左宗棠挺身而出來看曾國藩,是情;大義凜然責備曾國藩,是義。這樣看來,左氏此舉,誠可謂情義交至。
但是左宗棠的表現其實並不是這樣恰當而完美,他的回憶其實有所避諱。《藥裹慵談》中說,左宗棠在這次會麵中,曾當麵嘲笑曾國藩為“豬子”,也就是湖南話笨蛋之意。如果說《藥裹慵談》是孤證的話,那麼王闓運的那句“左生狂笑罵豬耶”則可作為旁證。左宗棠對曾國藩,不但責以“大義”,還曾冷笑譏嘲,破口痛罵。罵他這麼點小事都轉不過腦筋來,實在笨得像豬。
原來左宗棠對處於極度痛苦之中的朋友,就是這樣“安慰”的。乍聽起來有點駭人聽聞,不過細想一下,倒也符合左宗棠的天生炮筒子脾氣。與以後左宗棠多次對曾國藩的無理謾罵相比,這一罵畢竟光明正大,目的是想罵醒曾國藩。隻是遇事一根筋的曾國藩被罵之後,似乎一時並未猛醒,還是默默準備著再找機會自殺。幸虧此時湘潭大捷消息傳來,另一路湘軍取得了大勝。這場勝利是太平軍軍興以來清軍取得的最大一次勝利,這一消息立刻使曾國藩轉悲為喜,從床上跳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