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僅止關乎個人名譽,曾國藩可能會坦承自己調查不周,引咎自責。但事情涉及他的部下,特別是兄弟曾國荃,他無法讓步。特別是左宗棠奏折中的蓄意傾陷,讓他更氣憤難平。他固然知道左宗棠臉酸心硬,但想不到他忘恩負義、恩將仇報如此。
曾國藩輕易不會攻擊別人,但一旦出手,那鋒芒也是常人難敵的。他在回奏中這樣向左宗棠發起了攻擊:至防範不力之員弁,是夕賊從缺口衝出,我軍巷戰終日,並未派有專員防守缺口,無可指之汛地,礙難查參。且杭州省城克複時,偽康王汪海洋、偽聽王陳炳文兩股十萬之眾,全數逸出,尚未糾參;此次逸出數百人,亦應暫緩參辦。
諭旨威脅要將“防範不力之員弁從重參辦”。曾國藩卻說,當時全軍都忙於戰鬥,“並未派有專員防守缺口,無可指之汛地”,由此推卸了部下的責任。接下來,他反戈一擊,揭出左宗棠當年的一樁老底:原來,同治三年左宗棠攻陷杭州後,曾有數萬太平軍逃出,左宗棠卻彙報成隻有數千人。這事曾國藩早就心知肚明,卻一直為左宗棠保密。直到今天,才不得不作為殺手鐧拋了出來。
左宗棠沒想到曾國藩會來這一手。事情鬧到這一步,左宗棠已經騎虎難下,況且他本是好辯之人,怎能偃旗息鼓?馬上再次上奏,絞盡腦汁進行反駁:曾國藩稱:“杭城克複,十萬之眾全數逸出”;所謂“十萬”、“全數”,果何據乎?兩城之賊於二月二十三夜五更竄出,官軍皆於黎明時入城;夫以片時之久,一門之狹,而謂賊眾十萬從此逸出,殆無是理!此固不待辨而自明者也。至雲杭賊全數出竄,未聞“糾參”;尤不可解。金陵早已合圍,而杭、餘則並未能合圍也;金陵報殺賊淨盡,杭州報首逆實已竄出也。臣欲“糾參”,亦烏得而“糾參”之乎?至若廣德有賊不攻、寧國無賊不守,致各大股逆賊往來自如,毫無阻遏;臣屢以為言,而曾國藩漠然不複介意。前因幼逆漏出,臣複商請調兵以攻廣德,或因厭其絮聒,遂激為此論,亦未可知。然因數而疏可也,因意見之弊遂發為欺誣之詞,似有未可。
臣因軍事最尚質實,固不得不辯;至此後公事,均仍和衷商辦,臣斷不敢稍存意見,自重愆尤。
雙方你來我往,攻防都很精彩。讓他們互揭老底,自相殘殺,本來符合朝廷分而治之之計,中樞看到這些奏折,心中暗喜。但是現在畢竟敵人沒有徹底剿滅,還不到烹走狗之時,所以不得不和一下稀泥:朝廷於有功諸臣,不欲苛求細故。該督(謂左宗棠)於洪幼逆之入浙則據實入告,於其出境則派兵跟追,均屬正辦。所稱“此後公事仍與曾國藩和衷商辦,不敢稍存意見”;尤得大臣之體,深堪嘉尚。朝廷所望於該督者,至大且遠,該督其益加勉勵,為一代名臣,以副厚望。
雖沒有過多地指責曾國藩,卻大大地表揚了左宗棠的公忠正大,稱左宗棠“為一代名臣”。其貶低曾國藩抬高左宗棠之意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