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一朵的陽光18(1 / 3)

屬於兒子的八個燒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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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上了火車,倚窗而坐。她將頭朝向窗外,一言不發。車廂裏悶熱異常,然母親似乎毫無察覺。她要去一個遙遠的城市,她需要在座位上,坐上一天一夜。

乘務員的午餐車推過來了。母親扭頭看了一眼,又將臉轉向窗外。

母親保持這樣的姿勢,直到晚餐車再一次推過來。這一次,母親終於說話。她問賣晚餐的乘務員,盒飯,多少錢一份?

十塊!

最便宜的呢?

都一樣,十塊!

哦。母親欠欠身子,表示抱歉。她將臉再一次扭向窗外。黃昏裏,一輪蒼老的夕陽,急匆匆落下山去。

母親已經很老。她似乎由皺紋堆積而成。新的皺紋無處堆積,便堆積到老的皺紋之上,皺紋與皺紋之間,母親的五官掙紮而出。那是淒苦的五官,淒涼的五官,淒痛的五官。母親的表情,讓人傷心。

母親身邊坐著一位男人。男人問她,您不餓嗎?

哦。母親說,不餓。

可是男人知道她餓。男人聽到她的肚子發出咕咕的聲音。男人想為母親買上一個盒飯,可是他怕母親難堪。

即使不餓,您也可以吃一個燒餅的。男人說,中學時候,我們把燒餅當成零食……您烙得吧?

男人指指桌子,桌子上,放了一個裝著八塊燒餅的塑料袋。燒餅們烙得金黃,摞得整整齊齊。似乎,隔著塑料袋,男人也能夠聞到燒餅的香味。

哦,我烙的。母親看一眼燒餅,表情起伏難定。捎給我兒子。

他喜歡吃燒餅?

喜歡。母親說,明天七月七,你知道,七月七,該吃燒餅的。

他一下子能吃八個?

能呢。他飯量很大。他在家吃的最後一頓飯,就是我烙的燒餅。他一口氣吃掉八個。這孩子!怎麼吃起來沒個夠?

母親的目光,突然變得柔軟,似乎兒子就坐在她的麵前,狼吞虎咽。

他在城裏?

哦。

因為明天七月七,所以您給他送燒餅?

哦。

您坐一天一夜的火車,隻為給他送八個燒餅?男人笑了,我猜您是想進城看他吧?燒餅隻是借口……

哦,咳咳。母親說。

他該結婚了吧?男人看一眼母親的臉,說,他在城裏幹什麼?我猜他當官。我有個兒子,也在城裏當官。他也很忙,幾乎從不回家。有時我想他了,就找個理由去看他。比如,燒餅。不過他飯量很小,別說八個燒餅,一個他也吃不完。男人聳聳肩,笑著說。

母親看著燒餅,不出聲。

反正燒餅隻是借口,男人說,您為什麼不吃上一個呢?

不可以。這是兒子的八個燒餅。

但是現在,這還是您的燒餅……

不。這是兒子的八個燒餅……

男人無奈地搖搖頭,不說話了。火車距終點站,還得行進十二個小時,他知道,這位母親,必將固執地守著她的八個燒餅,一直餓到終點。

……

母親下了火車,轉乘公共汽車。汽車上,母親仍然守著他的八個燒餅。汽車一路向西,將母親送到一個距離城市很遠的地方。母親下了汽車,步行半個小時,終見到他的兒子。她將八個燒餅一一排出,四十多歲的兒子,便捂了臉,然後,泣不成聲。

兒子身著囚服。身著囚服的兒子,在這裏熬過整整二十年。整整二十年裏,每逢七月初七,他的一點一點走向蒼老的母親,都會為他送來八個金燦燦的燒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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壯 士

100米決賽,隻需保住一枚銀牌,他所代表的城市的獎牌數,就會躍居第一。並不僅僅是一個名次的概念,這代表著許多實實在在的東西。100米是最後一項賽事,那是他們最後的超越機會。

他當然有拿一枚銀牌的實力。

發令槍還沒有響,他就衝了出去。是搶跑。他受到裁判的警告。氣氛變得驟然緊張。

教練告訴他,銀牌,一定要拿到手。拿了銀牌,你就成為城市的英雄;拿不到,你就是城市的罪人。可是現在,站在起跑線上,他認為自己必須第一個衝過終點。第二名,銀牌,對他來說,毫無意義。

沒有商量的餘地。隻能如此。

發令槍第二次響起來。他第一個彈出去。他像一隻神鹿。像一陣疾風。像一道閃電。像節奏極快的說唱或者音樂。周圍山呼海嘯,可是他聽不見任何聲音。他的眼睛始終盯著終點的那根紅線。那根線離他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仿佛伸手可及……

突然有人從身邊超越。是實力最強的那個對手,有著令人難以置信的衝刺能力。現在他落到了第二名。他和第一名,隻有小半步的距離。他調整著自己的節奏,拚盡了全身的力氣,試圖重新奪回第一名的位置,可是他辦不到。小半步,將成為第一和第二的距離,金牌和銀牌的距離,天堂和地獄的距離。

其實,他的任務,不過是一枚銀牌。有了銀牌,他就是英雄。可是他知道,今天,他必須最先碰觸那根紅線。第二名對他來說,注定是一場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