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與人生
又過了幾日，舅舅在自己的院子裏對昂裏克這樣說：
“昂裏克！我愛大地，大地是萬物之母，對於萬物是最好的朋友啊。大地把我們永遠抱在那溫暖的懷中。我在遺囑上曾寫著：‘不要將我的遺骸火葬，把我埋在可愛的土中。’真的，如果你們不害怕，不厭憎，那麼最好請把我埋在那株大檸檬樹之下。我愛檸檬，尤其是那棵檸檬，是我親手種的，有著很多可紀念的事。當初種的時候原是很小的一棵苗，現在，你看，已經長得那麼大了。坐在那樹下，就感到芳香撲鼻哩。
“昂裏克！喜愛大地，種植樹木，是非常有意義的事啊。譬如說，你現在種下一株蘋果樹去，將來樹長得比你還大，終年不敗，會用樹蔭、花、果使你的子孫快樂。還會將你培植的苦心告訴你子孫知道哩。
“我崇拜大地，陶醉於大地之香。每當烈日以後，好雨襲來，樹木頓吐豔綠與芳香的時候，我冒雨到室外去看，仿佛覺得樹林裏充滿了美的詩，天地重回到開始一般。
“我被大地的雄辯所動，有時竟有執了鍬茫然許久的事。土是活的，其中盤著的無數草木之根，宛如生命的脈管。我能傾聽大地的脈搏，辨悉大地的言語。大地把他的希望或要求告訴我！有時說要喝水了，有時說要吃什麼了。我用噴水壺把晶珠似的水灌溉，大地就快樂地吸入。我拿了鋤頭鬆土，那土就在日光下跳起身來，吸收了新的生命，長出可愛的萌芽。
“大地把一切的東西都吸收了去，為我們淨化。化腐敗物為養料，再化成可愛的薔薇花瓣或葡萄的卷須。動物與人類隻管把汙濁的排泄物散到地上，大地卻有把此淨化的神聖的功能。
“不但如此，大地除了把所有的不淨物淨化轉成芳香與甘旨以外，還用了那綠的葉來使空氣清淨。在紅塵萬丈的都市中疲勞了的人們，一到鄉間，投入大地的懷抱裏，就會精神氣爽，重獲新生。隻要一得到這大地的健康的母親的親吻，誰都可以恢複清新的感覺與純潔的心情。
“想想看和，法蘭西為德意誌所敗，曾擔負過五十億的巨額的賠款。戰敗國要支付五十億的巨款，為什麼不曾滅亡呢？這就是因為法國有著愛土地的農民的緣故。現在喜歡大城市的人們雖然成群結隊去巴黎、馬賽或裏昂，但幾百萬的農民卻能愛著土地，為了愛和良心握著犁鋤，所以法國是決不會滅亡的。
“但是，我們意大利怎樣？意大利沒有愛好這生命之母的大地的人。神所恩賜我們的最肥沃的土地，在許多世紀以來供給過我們麵包與葡萄酒的土地，有誰在熱愛堅守它啊！
“大地給予我們健康與詩，還源源不斷地供給財富。我們一定要熱愛土地。大地很寬容，常常百倍地來回報我們。
“昂裏克！來，坐過來吧。真香啊！我在一切植物之中，愛有酸味的果木，尤愛檸檬。檸檬富於雅趣，又不乏生命之香，雖然長得很慢，但生命力強，一年四季常青，它的根，它的花，它的果實散發著無盡的清香。
“在植物性的酸味之中，檸檬的酸味最令人難忘了。因為香味太好了，食用時頗令人感到奢侈哩。你如果夏季旅行到地中海沿岸一帶，那才會知道新鮮檸檬的香味的可愛呢。
“檸檬還有許多優點。它終生開花，結著青的實與成熟的實，這也正是它的特別之處。別種果木每年隻開花一次，結實一次，檸檬則終年都會開花結果，不論何時都快活旺盛地飾著芳香的綠衣，垂著潑刺的實。如果我還會出生，神問我：‘你倘生而為樹，你願成什麼樹？’我一定會說：‘我願成檸檬樹。’千真萬確，我最愛檸檬！
“人的勞作和樹的結實是一樣的。人到能勞作，樹到能結實，都要長期間的培養。樹的培養叫做栽培，人的培養叫做教育。你今年十四，如果是檸檬樹，已是快要開花的時期了。花為了結實的希望而開，希望就是激勵人奮發向上的東西。
“人一定要為了希望而規劃自己的人生。無論作了怎樣的規劃，在計劃本身是無限量的。世間盡有在計劃中過盡一生的人，這恰和隻開花而不結實的草花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