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安膽怯地回答:“是。”
許諾說:“我再問你,這名小偷到商店裏,見收銀台服務員不在,台上有五元錢,一把抓去了,算不算偷?”
保安低下了頭,聲音很小:“算。”
李一農也覺得太不像話,正要說什麼,焦永順大步流星地跑了來:“你們四個太不像話了,上班時間打麻將,我抓住過你們一次,挨了批評,好了幾天,又犯病了。”
焦永順對四人中的保管員,命令似的說:“灌袋車間等麻袋都等瘋了,還不快去!”
四人揣錢要走。
許諾大喝一聲:“站住!”
許諾怒視一下四人,說:“賭資必須沒收交公。”然後對焦永順說,“焦廠長,剛才聽你說,他們這不是第一次了,屬於慣犯。他們每月有多少錢工資?”
焦永順:“都在一千元錢左右。”
許諾忍無可忍了:“好啊,你們四個人在這麼好的崗位上,拿著人民的血汗錢,擅自離崗,聚集賭博,耽誤豆粕發運進度!我是新來的場長,我不怒,全廠職工聽了也會怒的……”
四個人臉上都流下了汗。
許諾嚴肅地對焦永順說:“焦廠長,你不僅是勞動模範,更重要的是廠長。作為一廠之長,除了以身作則之外,重要的是加強管理,嚴肅企業製度,在這樣的大是大非問題上,絕不能手軟,臉上不能有磨不開的肉。我建議,從現在起,停止他們四個人的現崗位工作,早八點晚四點,安排他們四個清掃廠區環境衛生……”停了停,接著說,“至於怎麼教育他們,請你組織先開個廠長辦公會統一下思想,認真地研究一下,然後交廠職工代表大會討論同意後執行。”
焦永順也有幾分怯意了:“是,是,那他們的活兒?”
許諾說:“至於他們四個人空出的崗位,你通知場勞動人事部協助你們浸油廠,從社會上或廠內職工中公開進行招聘。”
焦永順說:“我明白了。”
許諾說完噔噔噔走出辦公室,朝大門走去,焦永順有些發訕地跟到門口停住了腳步,李一農緊隨在許諾的右側。
李一農說:“許場長,我也隱隱約約聽說過,老焦這人什麼都好,就是有時候太老好人兒了,對壞人、壞事兒下不了茬子。”
許諾點點頭:“社會上裝好人的人不少,尤其在機關和我們國營企業,這種惡劣作風不比請客送禮、貪汙受賄帶來的負麵影響小。不過焦永順能幹的精神很可貴,責任心也很強,我們必須狠狠地逼他,讓他嚴抓嚴管起來。”
李一農點點頭:“是。”
倆人說著說著來到門口。
收發室老劉頭走上來截住說:“許場長,你能不能到收發室裏坐一坐,我有幾句心裏話要說。”
許場長:“好啊。”
倆人跟著老劉頭進了小小收發室,分別坐到了小床鋪和椅子上。
老劉頭有點神秘色彩地問:“許場長,我剛才聽了你站在拖拉機上講的那些話,才想找你說說心裏話的,也不知道當說不當說?”
許諾回答:“你老盡管說,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老劉頭說:“好,我就說幾句。我參加解放戰爭、抗美援朝,包括1958年剛來北大荒的那時候,咱們黨的幹部幾乎都是主動給老百姓家裏幫著幹活兒、解決困難,那老百姓才跟著咱們拚命地幹,一心一意跟著咱們開發建設北大荒。你說現在倒好……”
許諾問:“你老說,現在怎麼了?”
老劉頭瞧瞧李一農說:“現在可倒好,咱們有的幹部解決不了問題,到處藏,讓群眾到處找找不到,好不容易在辦公室找到了,後牆還有個窟窿門,群眾去敲門,就偷偷地溜之乎也,咋這麼怕群眾!”
李一農說:“你老也知道,現在幹部難當,他們是怕群眾一時不理解,矛盾激化了鬧出了事。”
老劉頭一下子撕破臉皮說:“我不同意你這種說法。群眾是通情達理的,你要是和群眾說實話,講真情,群眾不會不理解。再說,咱們北大荒人一輩兒又一輩兒在這裏風風雨雨,一起走過多少坎坎坷坷呀!隻要咱幹部不是搞歪的邪的,群眾就不會和你過不去。我退休以後接觸群眾多了,我知道這一點。”
許諾細細聽著,握起老劉頭的手:“你老說得好,說得好呀!咱們中國的老百姓是最好的,最通情達理的。”
老劉頭激動地說:“許場長,我希望你不管什麼事兒,群眾要是找你,你可千萬別藏著、躲著的……該怎麼的就怎麼的,大大方方地說話,大大方方地辦事情。”
“你放心--”許諾說,“我一定記著,一定記著!”
兩雙手緊緊握在了一起。
這小小收發室裏的小燈泡本沒有多大光亮,此時竟顯得似乎明亮起來。
許諾回到辦公室,又找魏思來聊了一陣子,天大黑了,才來到了許言家。
許諾、許言、許言妻和許媽媽盤腿坐在炕上,都高興得不得了,圍著小炕桌吃晚飯。
許言主動和許諾碰下杯說:“大哥,魏場長找我維修浸油廠倉庫,說是按工程進度給我錢,我都墊上三十多萬了,一分還沒給,你這一來,我心裏就有底兒了。”
許諾舉起杯碰去說:“該給的,沒問題。”
許媽媽說:“言子,你大哥一杯酒剛下肚,還沒吃菜,你就提這個,你的事情,你大哥還能不管!”
許諾說:“媽,你放心吧,我會想辦法的。”
許媽媽說:“諾子,這回調這兒來了,把家搬過來吧?”
許諾說:“小靚她媽還當著那個油廠的經理,怕一會兒半會兒的搬不了。”
“那是日後的事情,今天先不說那些事情,”許言說,“大哥,你不忙的時候,不願意在食堂吃,就到家裏來,也省得媽惦記你。”
許諾拿起酒瓶給許言倒酒:“許言,我和你嫂子這工作纏在身上,也沒法伺候媽,你和弟妹受累了,來,我敬你倆一杯。”
許言的妻子王潔麗說:“大哥,說什麼呢,這還不是應該的嘛!”
許媽媽說:“諾子,你媽媽不糊塗,理解你--”
4
艾爾茲坐在辦公室翻閱著英文版的《人民日報》,被一條《北大荒又獲大豐收》的消息吸引住了。報道中說,今年是北大荒第六個大豐收的年頭,他的目光在這句話上翻來覆去地閃來閃去,腦子裏一時亂了起來。他在美國所得到的消息與這大不一樣,說是北大荒基本陷入困境,土地開始承包,農場負擔沉重,職工沒錢種地,上訪告狀接連不斷,大豆基地基本垮台。來到中國搞市場調查時,遇上了高新浪,所介紹的情況也是這樣。開始見高新浪言辭明確,很是欣賞,沒多久,就發現,他實在是太缺少深層次的爭鬥市場方麵的智慧。牛紅來後,沒接觸幾次,就覺得這個女人比高新浪幹練又有心機,把攻占北大荒大豆市場的希望寄托在了她的身上。首先,她比高新浪豁達,讓她去北大荒,她很快應諾,當初讓高新浪去時,他總是躲躲閃閃,這使艾爾茲很不高興,隻是嘴上沒說出來……
他看著報紙,正思考著什麼,電話鈴響了,一聽是高新浪打來的:“董事長,已經準備好了,請你到餐廳吧!”
艾爾茲回答:“我馬上到。”
艾爾茲走下樓,剛出樓門,被他從美國帶來的保管員截住了:“董事長,原料又沒有了。”
艾爾茲板著臉,淡然地說:“知道。”
管理員問:“我們國內發的大豆什麼時候到港?”
艾爾茲說:“二十天左右吧。”
管理員說:“董事長,停工待料,多大的損失呀,日本人要訂豆粕,還要定異黃酮,一直不敢簽合同。”艾爾茲不停步地走著,保管員緊跟在身後說:“日本客商說中國大豆好,又是非轉基因的,要預定一批由中國大豆加工成的異黃酮……”
艾爾茲煩躁地回頭說:“知道了!知道了!”然後甩開保管員徑直進了餐廳。
高新潮、牛紅已經在餐位上坐好,見艾爾茲進來,都站了起來。
艾爾茲打招呼:“請坐,請坐。”
灶膛裏美國廚師在掌灶,中國服務小姐在來來回回地上菜、倒酒。
艾爾茲首先舉起杯說:“牛副總經理,今天,我是用美國最好的西餐來祝你成功。”
牛紅舉起杯:“謝謝董事長的厚愛。”
高新浪目不轉睛看著直眼饞,瞧瞧艾爾茲,又瞧瞧牛紅,舉起杯:“夫人,董事長這麼欣賞我,還沒有這麼招待過我呢。我讚助。”
牛紅點點頭:“太感謝了。”
三人各輕飲一小口,開始吃菜。
牛紅放下筷子說:“我們中國人有句俗話叫借花獻佛,我敬董事長一杯,還望日後多多關照。”
高新浪也舉起杯:“我讚助。”
三人又輕輕小飲一次。
艾爾茲放下杯,微笑著說:“牛副總,如果實現了我們的宏偉藍圖,你不僅僅是個提高薪水問題,也不僅僅是董事長助理問題,我還要獎勵你一筆大大的股份……”
牛紅受寵若驚的樣子:“董事長,你盡管放心,我有百分之百的力氣絕不使百分之九十九。”
高新浪垂涎三尺的樣子,一時不知說什麼好了。
5
夜已漸深,許媽媽一家似乎興致仍然未盡,許諾一再說明天還有事急著處理,日後會經常來,許媽媽才答應他走,她到門口又囑咐說:“諾子,媽知道你忙,有空就來看看媽,省得媽惦著。”
許諾說:“媽,沒問題,看到你老身體健康,我很高興,你千萬多保重!”
許言接過話說:“大哥,聽說浸油廠也不是一點兒現金沒有,能不能和焦廠長說說,先付給我一部分。不然,我真的玩不轉了。”
許諾說:“你再等等,我剛來,還不了解情況,到了該給的時候,他們要是不給,我還不幹呢!”
許言笑笑:“大哥,有你這句話,我等著了。”
許媽媽說:“言子,你大哥剛來,讓他喘口氣兒呀,他還能虧了你嘛!”
6
霸王集團的夜開始不平靜起來。
牛紅見到門開,一陣緊張,坐在床沿上,正在用熱水燙腳,一欠身子剛要責問,高新浪已經推門闖進來,站在了她麵前。
牛紅責備地說:“怎麼不敲門就進來!”
高新浪:“夫人,是我,兩口子還敲什麼門?!”
牛紅斜高新浪一眼,繼續低頭泡腳:“你現在兩口子兩口子的了,不是你在臨海混了幾年,發了點兒小財,千方百計想甩我的時候了。”
“這話說哪裏去了!”高新浪搬把椅子坐在牛紅對麵,嬉皮笑臉地說,“夫人,別誤會呀,我不是和你解釋過了嘛!”他說著拿起毛巾要給牛紅擦腳。
牛紅不耐煩地說:“去去去,我還沒泡完呢。”
高新浪咧嘴憨笑:“你這間房子窄。走,今晚就到我的房間裏住吧。”
牛紅猛地一直腰,很硬氣地說:“我剛來時,不是你拐彎抹角怕我和你住一個房間的時候了!高新浪,告訴你,你必須答應我兩件事兒。”
高新浪:“夫人,你說吧。”
牛紅:“第一件,你和外邊的那個小姘頭必須斷絕關係。”
高新浪支吾地說:“你……再說……”
牛紅:“離開雁窩島這些年,你到底攢了多少錢?”
高新浪:“我……我說……”
7
場長辦公室後牆處,機關幹部和場直屬單位領導、群眾代表簇擁成半圓弧形。許諾站在牆窟窿處,腳跟前擺著一小堆紅磚及和好的水泥。
魏思來也來了,有點兒不大自然地站在許諾身邊。
許諾白搭場子說:“鄉親們,不用別人搭場子,也不用介紹了,不少人都知道我是新來的場長許諾。”
小雪擠在隊伍裏,聚精會神地瞧著許諾。
許諾說:“按照主要領導調動的慣例,應該開一個我和大家的見麵兒會,還要上邊來人。我和上邊說了,都是一個係統調動,就免了,我和魏場長說好了,今天就在這裏和大家見見麵兒說幾句話。”
魏思來點點頭:“是。”
許諾接著說:“有人傳說,魏場長被撤職了,我應該鄭重地說明一下,不是撤職,是免職,魏場長是在等待組織上重新分配工作。昨晚上我倆嘮了多半宿,他自己認識到了,欠了大家的款到期還不上到處躲是不對的,也受到了吳局長的批評,他表示要公開向大家道歉。”
魏思來深深鞠個躬:“父老鄉親們,我給大家賠禮道歉了。”小雪凝神聽著,觀察,心裏升起一種微妙的說不清的感覺,這個她大學時曾經敬重的人,還是那個風格。他處世、辦事都和常人不一樣,已經猜出了幾分,還是不知道他到底要搞什麼名堂。
許諾說:“鄉親們,昨天晚上聽了一位離休老同誌的話我很感動,我和場領導們商量了,今後,包括魏場長,隻要一天不離開雁窩島農場,我們就要和父老鄉親們在一起,說實話,辦實事兒,不躲不閃。說來,這還是魏場長提議的,我們倆一起把牆角這個窟窿死死地堵上!”
他說著指指牆上的洞,會場立時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許諾、魏思來和瓦匠,有拿磚的,有遞灰漿的,磚頭一塊塊砌到了窟窿上,最後又抹上了一層白灰。
窟窿牆處,和整個牆成了渾然一體的潔白色。
李一農宣布:“同誌們,散會。”
人群裏頓時發出一陣熱烈的掌聲。
一輪紅日冉冉升起。燦爛的陽光照耀著豐收的田野,一排排大雁向南飛去,一會兒排成“一”字,一會兒排成“人”字。這辦公大樓沐浴在晨光裏,似乎有了新的生機。
8
艾爾茲宴請牛紅,本是想挑起牛紅為他幹事業的更高的激情,場麵並不像他想象的那樣,是因為高新潮的醋意,牛紅在高新潮麵前的炫耀,賣弄,要挾的做作,衝淡了那種氣氛,艾爾茲微微有點兒感覺,並不明顯,牛紅連最重要的事情都忘記了,一早起來就來到艾爾茲的辦公室。
牛紅到了艾爾茲的辦公室。
“董事長昨天親自宴請我,高興得我半宿沒睡著覺--”牛紅故意賣弄地說,“我是來問一下,收雁窩島油廠大豆的款怎麼安排?”
“如果你感到有把握的話,”艾爾茲說,“今天銀行一上班,我就讓會計把款打到你說的賬號上。”
這時,牛紅手機響了,接起來:“噢,新潮呀,你說,什麼?魏思來被撤職了?許諾到了雁窩島,開始收豆子,比我收的每斤還高二分?”
對方傳來模糊的聲音,但她是能聽清楚的。
牛紅接著說,“怎麼?還是欠條?都不給我們收的,哈哈哈--”
“怎麼?”艾爾茲聽了半明白不明白,問,“牛副總,難度更大了吧?”
牛紅得意地一笑:“他們的難度大了,看來,我們拿到雁窩島浸油廠的兩萬噸大豆,就像甕中捉鱉了。”
艾爾茲哈哈大笑幾聲,豎起大拇指:“才這麼幾天,就勝利在握!我相信,你是中國市場經濟的女中豪傑。”
牛紅:“董事長,太誇獎了。”
“即使條件對我們有利,你也不要掉以輕心,”艾爾茲嚴肅地,“還有一點,我要告訴你一下,我們是在打一場爭奪中國大豆市場的戰略仗,這臨時收購的價格無論如何也不能突破每斤人民幣一元兩角五分錢。”
牛紅說:“我明白,就是說,隻能比雁窩島油廠收的再稍稍高一點,董事長,這你就夠照顧部下的了。”
“那當然了!”艾爾茲說完,仰臉哈哈大笑起來,笑得那樣開懷,那樣得意揚揚,有點令牛紅發呆了。
9
八隊位於農場西麵十多公裏處的山坡下端,這裏開發較早,土質好,不易澇,是有名的大豆栽培區。這些年,大豆市場看好,職工的生活水平本應比其他隊好,可是卻遠遠不如,主要原因就是高新潮在這裏執政,對老百姓勒拿卡要,成了一方小霸主。魏思來幾次想拿掉他,無奈民主推選隊長,他總是名列榜首,這就更增加他的威風。牛紅知道高新潮沒啥大本事,但興個小風,作個小浪,帶頭呼口號,喊叫,鬧點事兒,他是難得的打手,又加上是自己的小叔子這層關係,指揮他,就更覺得如魚得水了。
牛紅開著轎車來到了八隊高新潮家門口,見院子門、屋門都敞著,下車徑直走去,跨了進去。
高新潮從沙發上站起來:“嫂子,你可回來了。”接著回頭對妻子說,“快準備午飯!”他妻子應聲轉身到廚房去了。
牛紅說:“新潮,我走了才兩天,雁窩島怎麼出了這麼多事兒呀?”
高新潮說:“亂套了,亂套了,禍根都在小雪那裏。”
牛紅問:“這話怎麼說?”
高新潮:“要是平平靜靜,咱們這事兒還好弄,你瞧,讓小雪給攪亂套了。她先是去小興安農場勾扯許諾,弄得麥芒和許諾打翻了天。許諾來當場長,這小雪又帶頭同意緩期還豆款不說,又帶頭賒給油廠豆子……”
牛紅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
高新潮:“嫂子,你笑什麼?”
牛紅說:“我想,亂套好啊,亂套好,這正是你嫂子希望的。亂了他們,我們才能順溜呀。”
高新潮說:“嫂子,我告訴你,這個許諾可不是魏思來呀,他挺邪的。”
牛紅一瞪眼睛:“邪,能邪到哪兒去?”
高新潮:“邪……邪到……能斜到他媽的南天門上去!”
牛紅又是大笑:“哈哈哈……”然後說,“他能斜到南天門上,我就能正到南天門上,非壓他一個點兒不可!”說著她朝高新潮招招手,高新潮向她湊了湊,她神秘兮兮地說:“來,以後你就多聽點我的……”然後嘀咕起來。
高新潮邊聽邊點頭。
10
魏思來和許諾在農場機關食堂裏共用了一張小餐桌,麵對麵吃午飯,邊吃邊嘮著,一頓簡單的午飯已經過了一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