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諾說:“思來,這麼樣不行,你得回家呀,給弟妹說個軟和話算了。”
“我權衡了--”魏思來搖搖頭說,“不是那麼回事兒。看她那勁頭,說軟和話,就得把浸油廠的大豆賣給牛紅。”
許諾瞧著魏思來問:“我印象中弟妹不是這樣啊?”
魏思來有些氣憤了:“要不我說她讓牛紅弄的,有點鬼迷心竅了呢。”
許諾說:“我的忙,你幫得不錯,小雪雖說不理我,但是緩期要豆款的事情,繼續交大豆的事情她都帶頭了。吃完飯,我陪你去勸弟妹回家,沒什麼了不起的,我想,這麵子能給我。”
魏思來一皺眉頭:“你知道到哪兒去找呀,飯前我到外貿公司去了,根本就沒影兒。”
倆人又低頭不語地吃起來,其實,不是細嚼慢咽,而是都在想問題,每個人碗裏的飯隻有幾小口,三下五除二,立馬就可以結束,但誰也不想結束,都在磨蹭著,尋找著下一步怎麼辦。
“依我看,你倆老夫老妻的了,以往感情又很好,邱菊不過是別住勁兒,一時和你慪慪氣,有機會,一捅就開--”許諾說,“走,那就先到我宿舍坐一會兒。”倆人並肩走出食堂,上了樓梯。
魏思來說:“許場長,我也這麼想,你弟妹不過是慪慪氣兒,我要說的是,你和嫂子總這樣也不行呀。”
“是啊--”許諾歎口氣,“我讓人戳脊梁骨的就是,能指揮千軍萬馬,就是治理不了這個家!”他長歎口氣又說,“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也就是說,她要是逼到我份兒上,我隻好下決心要和她分手了。”
魏思來問:“離婚?”
許諾點點頭:“是。”
魏思來問:“嫂子能同意嗎?”
許諾說:“以往,一不順她的心思,她動不動就和我叫號。我估計,也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假的。”
魏思來說:“我估計,恐怕真離她就不幹了。”
許諾口氣很硬:“她不幹,我就去法院起訴。我寧願淨身出戶,也不能受這種長期的精神上的折磨了。”
魏思來搖頭說:“我見過不少當官兒的老婆,動不動一個個都會叫號離婚,也不知是真……還是假……”倆人上了樓,走到一間房門口,許諾拿出鑰匙打開門,“思來,你和弟妹的事情要是真心裏有數,我就踏實一些了。好,那咱就暫且不說這個了,快屋裏坐。”
魏思來說:“許場長,你剛來到雁窩島,砍的這幾小斧子,群眾反響不錯,我真自愧不如。看來,目前這官兒呀,誰都能當,但不是誰都能當好的。要是叫我,眼前這火焰山就過不去了。”
許諾掛起衣服,笑笑說:“可別誇獎我了,你這種咬定青山不放鬆的愛北大荒,愛國家,愛集體的精神也不是誰都有的。”
“哎呀--”魏思來有點兒尷尬,“光有這精神算啥?光有股子蠻幹勁頭又算啥!這年代,有這種精神,更可貴的是要有把經濟工作搞上去的道道。我這回算是有自知之明了。喂,許場長,我想問問你,你又這樣放手收豆子,這職工呼呼地交,現金有把握了嗎?”
許諾說:“說句老實話,我也是學你呢,車到山前再找路!”
魏思來搖搖頭:“可別像我似的,這座山不像別的山,車到山前沒有路呀。你提了兩分錢,交豆子的勢頭這麼猛,連附近農村都來交了,恐怕小興安農場的存款都借來也抵不住呀--”
“思來,你放心,”許諾說,“我已經開始絞盡腦汁了。”
魏思來說:“我知道你的王牌,向小興安農場借,不過,你--”
許諾說:“說心裏話,我沒想到交豆子積極性這麼猛,也沒想到小雪有這麼大感染力,她一帶頭,職工們都呼呼來交了。”
魏思來擔心地說:“交得越猛,收得越多,欠款越多,眼前的山就又高又陡,路就更難找!冒險,冒險呀!”
許諾說:“思來,你這話說到我心裏去了。這是和你說,心思和你一樣,拉住浸油廠,拉住一天算一天,就像當年老場長他們在上甘嶺守陣地似的。別看我表麵嘴硬腰直,心裏是沒個底兒。艾爾茲這個大豆商咄咄逼人,這是我們第一次在自己土地上和美國商人打市場仗。就這個情況,如果在內部都不敢冒點風險,還想打勝仗?不是說這山頭守一會兒是一會兒嘛!”
魏思來感動地說:“你的心思真是和我是一樣一樣的啊,雖然擔心,我相信,你的道眼比我多,路子比我寬!”
許諾說:“但願如此,不過,你得多幫忙呀。”
魏思來很幹脆地說:“那沒問題,不過我的能水實在有限,隻要你需要,我會隨時挺身而出,不遺餘力地給你當幫手。”
許諾握住魏思來的手激動地說:“我們倆人,平時手足情,上陣親兄弟呀!”
魏思來輕輕鬆開手說:“有件事,我得先和你商量商量。”
許諾說:“你說。”
魏思來說:“我心甘情願給你當助手,不過,我也得有點實事兒幹,要不,也太空虛了。”
許諾催促地說:“你就盡管說吧,隻要咱雁窩島你能幹的,我說了算的,都行!”
魏思來說:“其實,很簡單,我不會給你添麻煩,我想辭掉這個正處級的幹部職務,去和小雪辦家庭農場。”
許諾眼睛一亮:“我明白,你是想支持小雪,把她的家庭農場辦成大規模的農場,好啊,太好了。小雪是明白人,肯定歡迎,報酬上也不會虧你。”
“我可不是去打工,是想和她搞股份製,或者說定個經營數,秋後和她利潤分成。”魏思來侃侃而談起來,“這幾天晚上睡不著覺,我反複想,我這個場長,在國營經濟向市場經濟轉化過程中,算是打了一個小敗仗,不過我很有把握,搞私營,特別是機械化種地可能有我的長處。”
許諾讚許地說:“對,你能精打細算,懂農業技術……”他邊說邊握住魏思來的手,也有些激動,“現在我們北大荒辦家庭農場方興未艾,需要規範,需要示範,怎麼把家庭農場辦好,我曾多次想這個問題,就是沒想出好辦法來……我一定全力支持你。我一方麵希望你為辦家庭農場積累經驗,另一方麵希望你很快成為私營企業大老板。說實在的,我還真羨慕私營老板,也曾經有過夢想……不,不說了,等你們有了實力,能把整個雁窩島農場的土地都承包經營時,我就雙手捧給你,到時候,我再去給你打工!”
魏思來說:“如果你不是開玩笑,我可是當真的聽,別以為不會有那一天!”
“好,以後我們倆人坐下來,專門研究這個問題。”許諾說,“我們倆到一起話題太多了。思來,先不說這個了。目前國際大豆市場競爭得這麼激烈,特別是美國大豆客商和我們的搶奪,我想給農墾部領導和總局寫封信,求得支持。”
“上級也可能在想這個問題,我們更實際呀--”魏思來說,“真是不謀而合。我寫過一次,不深刻。和你處這幾天,看透了,我來起草。”
許諾:“好,一定要抓緊。”
11
牛紅和高新浪自打鬧掰了,高新潮對這個嫂子曾經產生了憐憫之感,總想請家來吃一頓,一直沒得空兒。這回牛紅從哥哥的高門檻那兒來,他又不免產生幾分敬慕,覺得比哥哥高新浪顯得親近多了。自聽說高新浪去臨海市混得不錯,別說想去靠他,連打電話要看看去都被拒絕了。哥哥嘛,有什麼辦法!這回,牛紅能親臨家門使他無限欣喜。
正當午餐時間,高新潮準備了幾個好菜,熱情招待起來。高新潮喝杯酒瞧瞧窗外,大車、小車從家門口倏倏地路過。
“新潮--”牛紅說,“來,幹了這一杯。”
高新潮一副耐不住的樣子說:“嫂子這豆子可能都讓浸油廠收去了。”
牛紅說:“哎呀,你放心,都是給咱們收的。”
高新潮說:“嫂子,你老是這麼掃外圍,槍不打正地方。要知道,那個許諾比魏思來還硬氣,鬼道道也多,他要是不發話,那是白搭。聽說邱菊和魏思來鬧掰了,都搬出去住了,魏思來也不鬆口……什麼時候能看到亮啊?”
“哼,你把你嫂子瞧哪兒去了--”牛紅剛要接著高新潮“鬼道道”這個詞兒往下說,覺得太貶義,不好聽,話到嘴邊,又改了口,“動心計的事情,你還不懂你嫂子。”
高新潮放下酒杯瞧瞧牛紅說:“恐怕難哪。許諾上過大學,又當了這些年的官兒,專門擺弄算計人腦袋的,老謀深算著了!”
牛紅自尊心受到了挫傷,說:“新潮,他許諾老謀深算,到時候讓你看看我們怎麼老謀深算!你光看見許諾他們能折騰,可能還不知道你嫂子的本事……更能折騰!”
高新潮覺得話有失口,忙說:“知,知道,嫂子,知道,吃菜,吃菜。”
牛紅舉起杯:“來,再幹一杯。快點吃,我一會兒還得趕到場部去找麥芒和邱菊去,有重要的事情商量。”
高新潮說:“嫂子,你也得在焦永順身上下些工夫,那小子就是能幹,沒什麼心眼子,好圈弄。”
牛紅說:“我接觸幾次了,不像你說的,也不是個白薯。”
許諾和魏思來吃完晚飯分手後,看手表,覺得時間還早,料定到宿舍躺下也睡不著。走到居民區,隨便敲門,進了一名職工家,一問叫張懷德,是個大豆種植戶。正巧,這名職工也是交豆戶,既參加了他在浸油廠門口的講演,又參加了他在場長辦公室後牆堵窟窿的見麵儀式。越嘮越近乎,一直和張懷德夫妻二人嘮了一個多小時,他兩次告辭才走出大門。這夫妻二人送許諾到門外,張懷德握著許諾的手說:“許場長,你來了這麼一說,我心裏更有底了。我明天就把所有的大豆都交到浸油廠去,豆款沒問題吧?”
許諾說:“沒問題,肯定虧不了你的,你就放心吧。”
張懷德說:“放心,放心。”
許諾走出院回頭擺擺手說:“大叔,回去吧。”
張懷德深情地說:“許場長,你慢走啊。”
張懷德妻子也說:“許場長,有空再來串門。”接著對張懷德說,“老張,聽說這個許場長在小興安農場幹得不錯,看來,名不虛傳呀,說話多讓人心裏透亮!”
許諾擺擺手走遠了。
許諾一踏上大道,一輛膠輪拖拉機從小路駛上了大道,碰了個對麵。他一看,駕駛室裏開車的是小雪,禁不住大聲喊,“小--雪--”
小雪也發現了許諾,她視而不見的樣子。駕著車已經拐過彎,要向前行駛,聽到喊聲停住了。
許諾走上去問:“小雪,這是從哪兒來?”
小雪冷漠地斜著臉,不瞧許諾:“從場院來,有話請講。”
許諾說:“麥芒和你耍潑的事情,不應該全怪我,請你諒解。”
小雪說:“不提這個,思來已經和我說了,你還有什麼要說?”
許諾:“你能帶頭同意緩期要豆款,又帶頭交大豆,我作為場長非常感謝你……”
小雪:“這兩件事和咱兩個人之間沒關係。”
小雪駕車前進了,車窗開著,風很大,秋風吹著她那條雪花紗巾,一飄一飄地在風中飄動。許諾瞧著遠去的車子,搖搖頭,慢慢地邁開了步子。
12
天一黑,草根就躺進了自己的臥室,眼睛瞧著房棚發呆。楊堅石坐在客廳沙發上長一聲短一聲地不時歎氣。突然,敲門聲:“砰!砰!砰!”
此時此刻楊堅石猜測不出是誰,一下子站起來說:“誰呀,請進吧。”
魏思來推門進來:“老場長,你好。”
楊堅石示著手讓座:“喲,我以為誰呢,思來呀,快坐。”
魏思來坐下說:“老場長,那天讓高新潮那小子,把你氣得夠戧吧?”
楊堅石說:“嘿,這話說哪去了,你以為我和他那個王八蛋東西還真生氣呀!”
魏思來說:“那就對了,老場長,小雪和草根呢?”
楊堅石說:“草根累了,在屋裏休息,小雪去場院了。噢,思來,你來得正好,我正想找你有話要說。”
魏思來:“噢,好啊。”
楊堅石:“思來,免場長的事情,大夥議論兩句沒啥,你可別上火。這樣的事兒,不像那種貪汙腐敗,吃喝嫖賭讓組織上給免了,咱們不丟人。”
魏思來歎氣:“老場長,我知道你理解我。不管怎麼說,我工作確實是沒幹好,一些職工們對我有意見是正常的,我理解。你和小雪都非常理解我,支持我,特別是小雪,又能給廠裏賒豆子,也是一種對我的支持,我很感謝!”
“咱們爺們兒之間還說這種話幹啥,再說辦家庭農場時,你也沒少支持小雪呀。”楊堅石關心的樣子問,“思來,我問你句話,許場長又提價,又這麼敞開收大豆,你說,能按說的兌現款不?”
“人家可不像我,”魏思來說,“當然能啊,沒有那金剛鑽兒,他敢攬這瓷器活兒!”
楊堅石說:“不少人來向小雪打聽,向我打聽,我心裏可是沒有什麼底兒。”
魏思來說:“小興安農場不是答應借了嘛,許場長這人,你是知道的,比我有辦法。”
楊堅石說:“我算了算這可是一大筆錢呢。”
魏思來也沒套出許諾到底有什麼招子能弄來錢,覺得和楊堅石談這話題心裏不踏實,忙岔開話題說:“老場長,不提這個。我今天來,有件事,想先和你商量商量。”
楊堅石:“你說吧,什麼事?”
魏思來:“老場長,我想和小雪一起辦家庭農場。”
楊堅石:“你就直說吧,是什麼意思?”
自從魏思來進屋,草根就注意聽著,魏思來一冒出這句話,草根半仄起身,格外注意地聽起來。
魏思來開門見山地說:“就像草根似的,說白了,就是到你這裏打工。不過,我有個要求,我這種打工和草根不一樣……”
楊堅石截住話說:“你可別開玩笑了,姚部長說得明明白白,你是免職,組織上很快就給你安排工作。”
魏思來坦白地說:“老場長,和你說句心裏話,我不想再當這個幹部了。”
楊堅石問:“為什麼?”
魏思來一言難盡的樣子說:“說心裏話,我覺得現在這幹部太難當了,不,是我這樣的人太難當了,我越想越覺得很不適合,安排個不痛不癢的地方,整天坐著看報紙,喝茶水,迎來送往實在是沒意思。到你這裏來找你說這事兒,我是想了又想的。”
楊堅石問:“這麼說,你確實是不想當這個處級幹部了?”
魏思來說:“是,真的不想了。老場長,你是知道的,別看當場長不行,我種地行。擺弄這些大機械,你說,是修呀、開呀,都沒問題。我記得,你當場長的時候,我就連續三年評上過勞模。”
楊堅石:“那倒是,你要是來我家小雪辦的這個家庭農場,再多承包些地,那可就幹飛了。不過,你一個正處級幹部,就這麼不幹了,不是那麼回事呀。”
“你要覺得我來對咱們家庭農場好就行,”魏思來說,“至於我這個烏紗帽不烏紗帽的,沒什麼,我已經把這事兒和許場長說了。”
楊堅石:“許場長他怎麼說?”
魏思來說:“支持我。”
楊堅石一轉身問:“真的?”
魏思來說:“那還假了。現在,局裏號召辦規模型的家庭農場。你說的我有信心,我要來參與,就不是這個樣子了,起碼要幹它三萬畝、五萬畝的。”
楊堅石問:“這麼說,許場長很支持?”
魏思來說:“現在,國家提倡大搞私營經濟呀。你算算,咱一畝地多了不說,掙它兩百元錢,一萬畝就是兩百萬,三萬畝就是六百萬呀。”
楊堅石說:“是這個賬。”
魏思來說:“當不了官兒咱就走發財這條路!”
楊堅石:“那,你怎麼不自己幹呢?”
“這不很簡單嗎?”魏思來說,“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我兩手空空,用西北風幹呀?”
楊堅石:“好,家庭農場的事,我基本上不怎麼管了,幹不動了。這麼樣,我找草根來,咱先一起商量商量。”
草根正聚精會神地側耳聽著,一聽這話,急忙躺下,閉上了眼睛,佯裝在睡覺。
楊堅石輕輕推開門:“草根--”
草根側身躺著打起了呼嚕。
楊堅石又喊:“草根--”
草根仍在打呼嚕。魏思來走到門口小聲地說:“老場長,你先心裏有個數。這麼著,讓他睡吧,抽空兒我再來。”
楊堅石轉身:“坐,坐一會兒。”
魏思來說話間已經走到了門口,側轉下身說:“不,不了,過幾天我再來。”他說完,大步邁出門檻走了。
夜色茫茫,家家燈光閃亮。路燈,路兩旁的飯店,各種門市房的裝飾燈五彩繽紛。農場的傍晚,帶有濃厚的城鎮景色,展示著國營農場在日趨繁榮。
說來湊巧,就在許諾站在拖拉機旁和小雪說話的時候,牛紅駕著紅色小轎車駛上了大道,發現前麵一男一女在說話,細一看,是許諾和小雪,急忙停住車子。
牛紅急忙回打舵,又把車開到了小路上,停下車,掏出了手機。
這時,楊堅石送魏思來回到屋裏。電話鈴響。草根起身接電話,漫不經心地一聽,忙說:“噢,牛總呀,行了,行了,我們家大豆肯定不賣給你,”不耐煩地要放電話,牛紅急聲急語地說:“我可是好意向你報告的,小雪的車可能是壞了,停在場區東頭大道上,我看像是許場長在那裏幫著修……挺費勁的樣子……草根,我可是當閑事兒管的呀。你愛聽不聽,不想管就裝作沒聽見,隻當我沒說。”她說完,搶先掛了手機。
草根一聽急得回到床邊,急忙穿上衣服,蹬上鞋,氣呼呼往外跑去。楊堅石追到門口,發愣地問:“草根,你幹什麼去呀?”
草根頭也不回地跑著,跑著,到了場區東頭,果然發現小雪坐在拖拉機駕駛室裏,許諾站在旁邊說話。
草根一甩胳膊,歎口氣,呼呼跑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