燦爛的秋陽無私地把金光灑向北大荒,使這裏的秋天更加誘人。
小雪走出家門的時候,草根正駕著大膠輪拖拉機,車廂裏裝得滿滿的農藥,一晃一晃地開進了場區。十多名剛走出門口的和在路邊等著的男女職工見草根開著車過來,截住車圍住了草根,七嘴八舌地爭著問起來。
一個大個子男職工衝著眾人大喊:“別瞎吵吵,不都是一個事嗎!”
草根問:“大叔,什麼事?”
男職工說:“霸王來收大豆,場子裏動員咱們職工交大豆,你說到底交給誰好呀?”
草根問:“霸王出多少錢一斤?”
一名中年女職工搶話回答:“牛紅、高新潮挨家挨戶走,說是一塊兩毛二一斤。”
草根問:“浸油廠出多少錢?”
大個子男職工說:“還是一塊兩一斤。還得賒三天,和上批賒的一起付款。”
草根幹脆地回答:“要是同質同價,哪怕是賒幾天,也應該交給農場,霸王出價高,要是一手錢一手貨,當然還是賣高價了。”
又一女職工說:“草根,你這個人心眼子正,辦事在理,為老百姓著想。”
草根笑了:“我也是老百姓呀!”
女職工說:“你?你可不是一般老百姓,你是老場長的駙馬呀。”
眾人哈哈大笑起來,這一笑,笑得草根不好意思了。
大個子男職工瞪大眼睛問:“草根,你是大學生,有學問,看問題看得透亮,霸王集團那期貨大豆是一塊五毛五一斤嗎?”
草根說:“聽說是。”
男職工說:“怪不得這陣子大家都在憋豆子呢,看這樣子,豆價還得漲,牛紅那一塊兩一斤也打不住。”
草根說:“這玩意兒可叫不準哪,你們沒聽說嗎,期貨期貨,就像押寶賭博,定了就得要貨,可是到領貨的時候,市場價格可不一定是這個價。有的搞期貨的押住一大把,發得呼哧呼哧的,押錯了賠個吊蛋精光,還有跳樓的!”
又一女職工問:“這麼說,那是沒準兒的事情。”
草根說:“應該說,不是鉚上定釘的事兒,會有變化的。”
大個子男職工問:“草根,小雪還有那麼多豆子呢,準備交給誰呀?”
草根說:“我外出三天了,還沒見到小雪。”
“我們看不準,”女職工說,“到時候看你們的了!”
職工們確實都在看著小雪,牛紅也看準了這把牌,吃完晚飯,就把邱菊約到了自己住的賓館房間裏。說心裏話,牛紅對邱菊這種猶猶豫豫,一會兒想幹,一會兒又鬆勁兒的情緒實在是煩透了,但又沒辦法,隻好耐著性子磨。倆人正談著,高新潮闖了進來,開口就說:“嫂子,焦永順那邊是一點兒也指望不上了。”
邱菊一聽便說:“這事太難,紅妹,我看,我沒那個福氣,我不能在這裏磨了,這心裏一陣陣堵得慌,我要回家了。”
牛紅急咧咧地說:“菊姐,就三天你就等不了了?”
邱菊說:“不管幾天,幫不上你們的忙,老魏不當場長了,我也就不摻和了,我也不要那好處費了。”
牛紅有點陰陽怪氣了:“到底是當過場長的夫人,講究,有覺悟。那件事,偏偏碰上了許諾、魏思來這幫死腦瓜子骨的人。菊姐,還有件小事你出出麵,估計很有希望。”
邱菊說:“什麼事吧?”
牛紅說:“你家老魏不是決定給小雪當軍師嗎?”
邱菊說:“也是聽你們說的,我還沒見著老魏呢。”
牛紅很肯定地說:“我的信息沒錯。你打個電話,讓你家老魏給小雪做做工作,帶個頭,把她家現有的大豆,再聯絡幾家賣給咱們,這點事差不多吧?”
邱菊說:“什麼軍師,打工吧?老魏就是去,也是剛去,人家小雪能聽他的嗎?”
牛紅說:“你可琢磨不透,小雪心機大著呢,她用你家老魏,就是要用他這張牌掙大錢。”
麥芒站在旁邊,當聽到草根對小雪那頓指斥後,也想趁機衝上去加幾句。上次許諾給她的狼狽也算是有個教訓,弄不好會下不來台,再說,這幾天下了點功夫,還沒抓住許諾和小雪之間一點兒什麼把柄,心裏正翻騰著怎麼報複。聽小雪這麼一說,腦子“轟”地一聲,捅捅牛紅問:“小雪說的能是真的嗎?”
牛紅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呀。”
許諾說:“鄉親們,隻要我們都不買牛紅的賬,這就說明,大豆價格下跌的趨勢已成定局了。”
“我看他們是在蠱惑人心,”麥芒沉不住氣了,“牛總,要真像他們說的,我可就慘了?”
牛紅說:“別聽他們瞎說,走,咱們走!”說著拽一把麥芒走出人群,上了停在路邊的小轎車。
有人衝著牛紅和麥芒的背影起哄:“噢--夾著尾巴走了--”
許諾說:“鄉親們,請相信我們吧,這都是真的,誰家還有豆子,趕快交到油廠來吧!”
眾人鼓起了熱烈的掌聲。
高新潮見勢不妙,也悄悄地蹈走了。
5
又是一個金秋明月的傍晚,銀盤似的一輪明月向夜幕下的北大荒灑著柔和的光芒,使北大荒的輪廓既模糊又清楚。
魏思來自從免去場長職務以來,心情從來沒覺得這麼爽快。回到家裏,盡管沒有邱菊,家裏還是那樣淩亂,卻沒有往日一點煩躁的感覺。他禁不住哼起了小調兒。想自己做飯沒心思,出邱菊說:“我家老魏還有什麼牌?啥也不是了。”
“你這麼說可不對,”牛紅說,“他和許諾好呀,會種地呀。你就說吧,這又沒啥影響,老魏要是這點事也不聽你的,可就真不拿你當回事了!”
邱菊稍稍思考一下說:“好吧,我隻能試試。”
4
許諾吃完早飯,提前半個多小時來到辦公室。門口已經站了十多個人了,這裏沒有機關幹部,多數都是離退休的頭頭腦腦,覺得憑自己的身份有點麵子,受委托,或者是自己主動來,替親屬和朋友來打聽有關大豆的事情。許諾打開辦公室門,把他們讓進去,耐心地解釋完,有的還要細問,魏思來推門走了進來。
“鄉親們!”許諾說,“我不是說客,該說的基本都說清楚了,你們先回去吧。我請魏思來同誌來,有要緊的事情商量。”
眾人一聽都走了。
魏思來往沙發上一坐:“場長,你安排我做小雪的工作,交大豆的事情,我在路上碰見老場長了,因為老場長也很積極,看來沒什麼問題。”
許諾說:“太好了!我算了,這回再努把力,要是把職工手裏的豆子都收上來,起碼能保證十個月以上的開工。”
“真叫人高興!”魏思來說,“我是萬萬沒想到又收了這麼多豆子,這可是你這個大名鼎鼎的企業家的影響啊。不過,我實在是納悶兒,這麼多錢,你到底從哪兒來?要是出亂子,比我當場長時還要邪乎呀。”
“看把你擔心的,”許諾說,“哎呀,思來同誌,你放心,我說沒問題就是沒問題!”
魏思來說:“喂,能不能給我透露透露,讓我先解解耳饞。”
許諾說:“我心裏剛有點眉目,等有把握了,準保先和你說。”
魏思來笑笑:“我的大企業家呀,弄得神神秘秘,像在變戲法似的。”
“在你眼裏我成變戲法的了。”許諾哈哈大笑:“叫你這麼說,我神了?”
“可不神了,我萬萬沒想到你來當場長是這個局麵!我相信你是有辦法的。”魏思來說,“喂,許場長,等你把豆款事解決了,平靜了,我就該集中精力去和小雪商量家庭農場的事了。”
許諾說:“沒問題,等平靜了,我也得去幫你們參謀參謀。”
魏思來說:“可不是參謀參謀,是要大力支持支持呀。”
許諾說:“更沒問題了,支持發展私營企業也是我的重要責任呀!”
魏思來剛要說話,手機響了,他接起:“噢,邱菊……”他邊回答著,臉色突然嚴肅起來,“什麼……你說什麼……”
許諾急忙趴到魏思來耳朵上,悄悄地說:“別這樣,一定熱情點兒!”
魏思來像是沒聽見許諾的話,仍很嚴肅:“什麼事?”
邱菊說:“聽說你去給小雪打工了?”
魏思來不緊不慢地說:“是啊,我的場長被免了,你又不想和我過了,想幹啥自己手裏又沒有錢,總不能這麼幹待著。”
邱菊頓時撅起了嘴:“你那處級幹部不要了?”
魏思來故意用悲觀的口氣說:“哎呀,你都不和我過了,還操這心?”
邱菊正咂巴嘴不知說什麼好。牛紅又擠眼、又打手勢,趴到秋菊耳朵上悄悄地:“沉住氣,一定沉住氣兒,順著他說。”
魏思來說:“小雪答應給我的工資和草根一個樣,年後按所得利潤提成獎勵。這樣,不消十年八年,我弄個百萬富翁,不成問題。有吃有喝,有存折,到時候到城裏買個新房子,找個後老伴兒。”
邱菊急了:“你都胡嘞嘞什麼,我想回,回去了,那……”
牛紅趕緊去堵她的嘴,又擠眉又弄眼,臉上又做表情,示意邱菊不要放過這個機會,還是再努努力。
邱菊本來是在和魏思來賭氣,內心裏也體諒了魏思來,這事情確實很難,成就成,不成就算了。可是他不應該這麼硬氣,在牛紅麵前又顯得這麼沒身價,放大聲音說:“我知道你到處找我,這樣吧,賣掉浸油廠那些豆子的事,辦不成就辦不成吧,你說了不算,我也不怪你。不過,有件小事,你要聽聽我的。”
魏思來陰陽怪氣毫不在乎地說:“說吧!”
對方聲音也不小,一聽口氣,就聽出了態度。邱菊覺得沒了麵子,氣得直跺腳,想摔電話。牛紅趕忙囑咐:“要耐住性子慢慢說。”
邱菊忍住了:“我知道,你幫過小雪不少忙,你和小雪說說,把她家現有的大豆賣給霸王,每斤比交浸油廠還貴兩分錢,一手錢一手貨……”
魏思來不冷不熱地說:“我可以和小雪說一說,聽不聽就在人家了。”他說完把手機關了。
邱菊一聽,反倒有點兒高興,對牛紅說:“紅妹,我看我家魏思來和小雪沒有那種關係。要是有的話,他能這麼說嗎。”
“哎呀,也可能,”牛紅說,“你尋思的哪到哪呀,就是沒那事兒,隻要你家魏思來開口,小雪這點麵子也會給他的。打,快,再打一遍!”
邱菊又撥魏思來的手機號,魏思來的手機又響,魏思來不接。
魏思來說:“許場長,聽著了吧,你不是讓我態度好點嗎?要是好,就得供出於的事業投降!這還是牛紅鼓勵的,她一看浸油廠賣豆子的事情拱不動,也看出了小雪的作用,開始鼓動邱菊從小雪這打缺口了。”
許諾一捶桌子:“這個牛紅,太可氣了!”
魏思來說:“表麵上是牛紅,我們得看明白,背後都是艾爾茲!這是在千方百計要奪取我們的市場。我到臨海去一看,霸王氣派著呢,實力確實不小。”
“她牛紅背後的艾爾茲算個啥--”許諾說:“我們的背後是共和國,還有勇於拚搏的愛國家、愛集體的北大荒人民!”
魏思來說:“許場長,你說得好!”
許諾看看表說:“思來,快到點了,走吧。”
魏思來應著,隨著許諾出了辦公樓,上了車,吉普車朝浸油廠駛去。
這時,油廠大門口黑壓壓站滿了職工及男女老少,人們嘁嘁喳喳,議論得像開了鍋。吉普車開到了人群邊上,許諾下了車,不顧眾人阻攔、爭相質問、打聽,他直奔鐵柵欄門口,氣宇軒昂地登上一塊大石頭,放大嗓音說:“鄉親們,靜一靜,靜一靜啦。”
眾人靜了下來。
許諾說:“今早一上班,我已經在辦公室門口接待了不少鄉親,不用大家先向我發問了。我也知道,大家首先關心的是,包括今天還有三天時限,能不能兌現大豆款問題。”
有幾個人喊:“說對了!你就說能不能吧!”有人說:“我們打聽了,你根本就沒和小興安農場借錢!”
許諾揮一下手,聲音更大了:“靜一靜!能不能聽我說一說。”
人群靜了下來。
許諾大聲而堅定地說:“我可以肯定地回答大家,欠款的問題毫無問題!一天不多,一分不差。我許諾要是沒有金剛鑽也不敢攬這瓷器活兒!”
一片熱烈的掌聲。
許諾說:“今天,我召開這個大豆種植戶對話會的目的,就是希望大家以大局為重,把家裏的、場院裏的該出手的大豆,都能賣給浸油廠。”
眾人交頭接耳,議論起來。
這時,草根開著大軲轆膠輪拖拉機到了人群邊上。牛紅和麥芒也在人群裏嘀咕。
許諾見有人又要爭著說話,擺擺手說:“大家先不要問,先聽我說,大家關心的另一個是價格問題。鄉親們。我們研究再三,隻能和前期收購的是一個價了,那就是每斤一塊兩毛二!”
牛紅見時機已到,一蹺腳,高喊起來:“我出一塊兩毛四一斤,一手錢一手貨!鄉親們,有多少,要多少。”
眾人目光轉向牛紅,頓時人群騷亂起來。
“這個娘們兒,跳出來和我們麵對麵幹了。”魏思來對許諾說,“許場長,我把她攆走吧!”
許諾說:“不,不能攆,你攆人家沒道理呀!”
魏思來鎖緊眉頭:“那怎麼辦?就瞧著她在這裏給我們攪?!”
許諾說:“等--等,再看看動靜--”
這時,高新潮急不可待地舉手高喊:“牛總,我家有一千斤,賣給霸王了!”
嘈雜聲更亂起來。
人群裏的小雪瞧瞧許諾,瞧瞧牛紅,又瞧瞧高新潮,忍不住了,高喊:“我賣給--”
她一出口,就被嘈雜聲淹沒了。草根看見小雪了,也隱隱聽到她喊了,覺得她情緒不對,使勁摁摁喇叭:“嘀--嘀--嘀--”
集聚的人群聽到急促的喇叭聲,不知出了什麼事,不少目光一起投去,人群略顯平靜了。
草根出了駕駛室,站出來大喊:“牛總,我是小雪家庭農場的,我們還有三千噸,賣給你們了--”
牛紅鼓掌自鳴,高興地大喊:“你叫草根吧,我知道你能當小雪的家,好,我收了!”
小雪急得擠過去,爬上拖拉機:“草根,不,不能賣呀!我們不能賣給霸王,寧肯少掙點也要賣給雁窩島浸油廠。”
草根激動地衝著小雪發火:“我不明白,為什麼有高價你要賣低價?”
許諾說:“草根同誌,你聽我說--”
“草--根--”小雪把草根的名字喊得很重,“草根,你冷靜一點!”
草根再也按捺不住了:“我很冷靜!可是現在冷靜不了了。過去家裏的大豆銷售砍價,催款下賬都是我的事情,今天,你眼裏根本沒有我,你又出馬、又作主,就是因為許諾吧?”
高新潮一聽,帶頭起哄:“噢--噢--”
他這一哄,眾人議論聲、口哨聲,攪成了一片。草根急得上車,氣呼呼地來了個掛倒擋,要開走車。
小雪發瘋似的大喊:“你不準給我開走!”
“好,從今以後,我再也不開你的車!”草根跳下車氣呼呼地跑走了。小雪欲喊,欲追,歎了口氣,停住了。
牛紅在一旁正給高新潮鼓勁兒,許諾擠過幾個人,怒指著她說:“牛紅,我問你,全中國地盤上的大豆價格,除了霸王集團在美國訂期貨是一塊五毛五一斤,你幫著倒二手是一塊四毛錢一斤外,再找不出一家高於一塊二一斤的。你能不能當著大家的麵說清楚,你是傻,還是驃,為什麼要高出兩分收大豆,而且偏偏是對準雁窩島浸油廠?!”
牛紅支吾起來:“我們有錢……”
魏思來急得登上拖拉機,亮著嗓門說:“鄉親們,先聽我說幾句吧!”
魏思來一手掐腰,見大家都靜了下來說:“牛紅不僅要高價收走大家的大豆,還找我愛人邱菊,趁著農場付不出豆款,想通過我,高一點價把廠子裏的豆子全收走,收走的目的,就是要把我們北大荒的油廠擠垮,再也爬不起來,讓我們要依靠他們來種地。我敢說,下一步,也就是說,如果她的目的實現了,用不上幾天他們就要控製市場,壓低大豆價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