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3 / 3)

小雪很激動,也上了拖拉機,大聲說:“鄉親們,我通過在咱們雁窩島下過鄉的北京知青陳凱、現在是中國駐美國大使館的參讚,已經了解到了,美國正常年景的出口大豆,都是在一塊來錢一斤。還說,今年美國大豆大豐收,馬上就要上市了,價格不會超過往年……”她講著,手還輕輕一展示,那條白色的雪花紗巾一襯,更加漂亮了。去吃點兒,也沒心情,因為許諾有客人,不然倆人就在一起共進晚餐了。他打開一盒方便麵泡上,然後打開電視,正在選台,草根一隻胳膊夾著行李,一手提著牙具袋,“砰”地推門進來:“思來,求你幫忙,我先在你這裏住幾天。”

“草根,我不是說你呀,你太小孩子脾氣了。”魏思來接過行李說,“我準備吃完飯去找你呢。坐坐坐。還沒吃飯吧?”

草根撅著嘴說:“氣都氣飽了。”

魏思來順手拿過一盒方便麵說:“來,來。到我這裏來,隻能是這個待遇了。”

草根接過方便麵,自己開始泡麵。

魏思來說:“草根,我就知道你受不住了。今天,咱倆要好好談談。”

草根冷漠而傷心地說:“還有什麼談的。她小雪心裏有許諾,我不反對,可是,她不該和我裝模作樣呀。這幾年一直不說實話,就這麼吊著。”

魏思來說:“怎麼叫裝模作樣呢?這件事,你是被感情圈住了。我看小雪帶頭低價交大豆,和你們個人之間感情問題是兩碼事兒呀,那裏有很重要的政治意義……”

草根放下暖瓶說:“笑話,一個大豆還弄出政治意義了?說白了,小雪交的是情豆兒。”

魏思來哈哈一笑:“你小子真有詞兒,還情豆?要說情豆,就是熱愛北大荒的感情豆兒。”

草根說:“行了,行了,思來,你和許諾不錯我心裏清楚。你也知道,我從心裏佩服小雪,她不僅漂亮,思維敏捷,接受新鮮事物快,善於外交,敢闖敢幹,最早辦起了家庭農場,但她缺少管理經驗,不研究市場。種地、銷售都是我呀,為什麼許諾一來,就不讓我說了算了呢?”

魏思來說:“這不是特殊情況嗎!”

“你不用說了,我清楚,”草根說,“我知道,不就是有個霸王派來了個牛紅想搶市場嗎?你搶我爭很正常,不管怎麼的,最終還是以利益為取向才對,這以感情為取向,就叫人費解了。”

魏思來說:“你說得對,你講的這個利益,我們是要用損失點眼前利益換來長遠利益,你知道……”

草根截話說:“你那是個無法估計的,讓人沒有把握和信心的長遠利益,這個問題,你怎麼解釋我也不通。”

“我希望你能聽進別人的話去,不要太固執己見了。”魏思來說,“我的話可能說重點兒了,你正是代表了目前一批私營經濟經營者的一種不良思想傾向。”

草根停止用筷子攪正泡著的方便麵,瞪大了眼睛問:“什麼?你說什麼?不良的思想傾向?”

“對!”魏思來說,“前些天,省裏召開地區表彰個體私營者大會,在表彰先進的同時,批評了這種思想傾向。”

草根瞧著魏思來:“批評?”

魏思來說:“對,批評有些個體私營者做生意,隻追求個人利益,胸懷不能說沒有,太狹窄,不顧集體的利益。”

草根吸氣:“思來,可別再講你那種政治了,還有你說的那集體了。再那種集體法,那種大鍋飯,我們的民族就止步不前了。多掙錢,多創造財富就是愛國家愛集體。”

“你說的和我說的是兩碼事。”魏思來有點急躁情緒了,“草根呀,你鑽到牛犄角裏去了,這一點你不如小雪。”

草根吃口方便麵,繼續發牢騷:“所以,我配不上,我才躲了呀。”

魏思來說:“看來,我一句兩句是說服不了你的。”

“隻要重事實,有什麼說服不了的,你不會把我當成不講理,胡攪蠻纏的那種人吧?”草根開始叫勁兒了,“噢,思來,你說呀。”

“這麼樣吧!”魏思來沉思一下問:“我問你,你是不是想要離開小雪家庭農場?”

草根很痛快地回答:“我有這個念頭,現在還不想走,還有點舍不得這份事業。”

“這就好,”魏思來笑笑說,“那就別走了。我了解,小雪和許諾還沒有像你想象的那樣。我力爭盡快把他們心裏的東西幫你搞明白,然後告訴你。”

草根沉默一下,瞅一眼方便麵:“謝謝你這片苦心。哎,人心莫測呀,怎麼,嫂子還沒回來?”

魏思來點點頭:“沒有。”

草根說:“看來,真是每人頭上一把傘,每把傘上一片天,各有各的難處呀。”他說著搖搖頭,又說,“不說這個了,思來,我的事情這樣吧,我可以去上班,但有一條,不在小雪家住了,就搬到你這裏來住,嫂子什麼時候回來,我再想辦法。”

魏思來說:“你這個愛情小心眼!”

草根攪攪方便麵,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魏思來瞧瞧草根,也大口大口地吃起來,他邊吃邊思忖。按著自己這些年對小雪的了解,按照眼前發生的事情,小雪不是因為把感情給了許諾才這樣交豆子。草根這樣固執,也可以理解,他畢竟是外來的大學生,他還不甚了解楊堅石、小雪對這片土地的深情,他也還沒有換位思考。此時此刻許諾和魏思來何以這樣拚命地保住浸油廠,按正常來講,或者換個地方,像魏思來這樣的幹部,這樣的位置,撤職以後也不會這樣幹的。他們就是這股牛勁兒,當時開荒艱辛,開不出來硬開,有些事情難幹,創造條件,找條件硬幹……不能心急,隻能讓草根慢慢去悟,去了解,去體會……

小雪知道草根在生氣,她說了幾句難聽的話,並不是由衷的。她已經全身心地投入到許諾和魏思來傾心的事業中去了。她的家庭農場場院裏三輛大卡車停在金黃的豆山的旁邊,灌袋的、裝車的忙個不停。她在灌袋,滿頭大汗,不時擦擦,她押著車打頭,一輛輛裝著大豆的車輛不斷地駛向廠內,浸油廠門口已經有不少川流不息的車輛。

艾爾茲幾乎時時都在關注雁窩島的浸油廠和大豆的收購情況。他給牛紅打了個電話,從牛紅支支吾吾的口氣裏,他略感到了情況似乎不妙。抄起電話打給了高新浪,隻說讓他來一趟,就“啪”地放了電話,在辦公桌前坐著,雙手交叉拄著辦公桌,一副焦躁的樣子。

高新浪急匆匆走進來問:“董事長,找我有什麼急事?”

艾爾茲問:“派出幾組收大豆的情況怎麼樣了?”

高新浪搖搖頭:“情況不太好,特別是你的電視采訪以後,原價收購幾乎是一粒沒有。”他停停問:“董事長,能不能把價放一放?”

艾爾茲語氣堅定地說:“不,堅決不能,我剛掛完電話,我在美國訂的第一批期貨已經上船了。”

高新浪說:“那也要半個多月左右的時間才能到港,我們庫裏的豆子已經光了,今天夜班就要停擺。”

“我知道,”艾爾茲說:“你催催下去收大豆的幾組,讓他們千方百計要搞一些。我看還是你太太那裏有潛力,給她鼓鼓勁兒。”

高新浪應聲說:“好,我馬上打電話。”

艾爾茲說:“我的高總--”他說著走出辦公桌和高新浪麵對麵地說,“你要知道,我不是在乎這幾天,也不在乎半個月時間,如果機器一停轉,主要是怕影響我霸王的形象。”

高新浪點頭:“明白,明白,那樣的話,確實有失霸王的威嚴。”

6

牛紅踏上雁窩島這片土地後,感到自己似乎是萬物之靈,明裏暗裏竟能指揮這裏的方方麵麵的威風有些銳減。本以為邱菊是最能拿下的,這麼長時間,對她這種黏黏糊糊,時而堅定,時而動搖,甚至有點兒剁不爛,撕不動的性格有些反感了,還可以說是打怵了。天下怎麼竟有這樣女人!但,她知道艾爾茲最祈望的是在這裏打缺口,無奈隻好忍著性子和她打交道。

牛紅又來到邱菊辦公室,沒說上幾句閑嗑,就指指電話,直切主題:“菊姐,快,快給你家老魏打,打電話快催催呀。”她的話還沒說完,手機響,忙接起來,一聽是高新浪的聲音:“夫人,董事長讓我給你打個電話,到了十萬分火急的時候了,今天夜班機器就要--停轉了。董事長說,主要是怕影響……”

牛紅越聽越不耐煩:“我知道!”然後沒好氣地關了手機。對邱菊說:“菊姐,咱且不說辦成了,我給你好處,自從你答應我,我就指上你了。我知道你人好,才這麼等著,指望著你。家裏來電話你也聽著了,要是一點效果都沒有,我實在不好做人了……”

邱菊的心裏變得很複雜。她像是上了賊船那種感覺,麵對牛紅有點怯威;麵對現實,又有點打怵。有種麵臨要偷東西的一刹那,偷也不是,不偷也不是。牛紅好像猜透了她的心理,又換了口氣,一陣甜言蜜語,又擠眼,又使眼色。邱菊終於撥出了魏思來的手機號。

此時,魏思來正在許諾辦公室,打開手機一看顯示忙說:“邱菊,你在公司,我馬上過去,當麵和你說……”

許諾立刻站起來:“走,咱倆走。”

邱菊瞧瞧牛紅:“你先別來,等我把話說完。”

魏思來說:“好吧,你說吧。”

邱菊變得很和氣:“聽說你要到小雪的家庭農場幹去,上次我問你,你也沒說清楚,到底什麼意思?”

魏思來口氣也很柔和:“我是想幫著小雪把家庭農場搞大十萬畝,甚至二十萬畝,那裏有咱們的大股份。讓許諾一比,我覺得自己實在不是當場長的料,我是從心眼兒裏不想當這個幹部了,那就總得有點事兒幹。咱自己又沒有本錢,你不是說,幹事半輩子了,兩袖清風,這回,我要掙大錢了……對,你那個外貿公司也不景氣,要是想來,小雪也歡迎。”

邱菊笑著問:“能行嗎?”

牛紅也把耳朵貼近電話聽著,一下子閃開,皺著眉給邱菊使了一個眼色。

邱菊口氣硬起來:“我給你說的小雪家豆子的事情,你怎麼當耳旁風呢?”

魏思來說:“小雪已經表態了。”

牛紅瞧著邱菊,先使眼色,後又擺手勢。

邱菊說:“我知道,豆子不是還沒拉走嗎!”

魏思來說:“聽說開始拉了。”

邱菊說:“那你就讓她停嘛。我估計,你說這點事兒,小雪還是聽你的。你到她的家庭農場去,別看你說能分點紅,就憑你對農業這麼通,能幫她家掙大錢,她小雪心裏應該是有數的。”

魏思來口氣很堅決:“我說不行就是不行……”他停了停又說,“邱菊,快回家,這種事兒,你就死了這條心吧,你等著我給你賺錢的日子在後頭呢!”

邱菊“哢”地把電話撂了。

“思來,剛才你和嫂子說話的時候,我注意聽了,嫂子旁邊有嘀嘀咕咕的聲音。我估計,十有八九是牛紅!”

“沒錯。”魏思來說,“這娘們兒把咱雁窩島給攪得狼煙四起呀!包括你--”

“知道,”許諾說,“我也是才聽說,這紛紛揚揚的輿論可把我糟蹋毀了。”

“我說不管她牛紅怎麼挑,心裏還是有數的,可現在有點兒猜不透,摸不準的還是你,別看你和我表白過。”魏思來玩笑地說,“咱不管怎麼紛紛揚揚,我問你,可要說實話?”

許諾也笑笑:“你還不相信我?”

魏思來問:“你和小雪到底有沒有默契?”

許諾難為情地說:“說句老實話,自從這輿論出來,小雪見我也急急咧咧的,除了工作上的事情,隻躲著我,你也不是沒看出來。你也懷疑我了,我真是跳進黃河洗不清啊。”

魏思來問:“昨天傍晚,你倆在大道邊的拖拉機旁幹什麼?”

許諾說:“哎呀,老弟,是我路過那裏,遇上了小雪,談了幾分鍾。她一直為麥芒打鬧的事情撅嘴,根本沒說幾句話!”

“噢,這麼回事兒。”魏思來說,“我相信你。”

魏思來一聽爽朗極了,說:“你要是真的和小雪沒有默契,草根已經多年對小雪有意,我可就要在中間大張旗鼓當紅娘撮合了。”

許諾問:“小雪有意嗎?”

魏思來回答:“據草根說,小雪是有意的,小雪的爸爸更積極,隻是窗戶紙沒有完全捅破。就是因為雁窩島又來了你,惹了這麼多風波,草根心裏沒底了,每天心裏都很不痛快。”

許諾問:“草根為什麼不自己去捅破這層窗戶紙呢?”

“哎呀--”魏思來說,“草根是個好小夥子,具有當代青年人的事業心,又有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的自尊心。”

“好,你願意怎麼大張旗鼓就怎麼大張旗鼓吧,必要時,我可以支持你。”許諾慷慨一番又問:“聽說草根搬到你家住去了?”

魏思來回答:“是。”

這時,許諾的手機響了,他接起來一聽便說:“什麼?吳局長來了,好,我馬上到。”

許諾忙著接待吳局長去了,魏思來告辭許諾後,快步回到家裏,打算淋漓酣暢地痛說草根一頓,然後再把許諾的為人、態度痛說一番。魏思來剛一邁門檻,發現室內有說話聲,忙停住腳步,發現小雪站著,草根坐在沙發上把臉衝著牆,一副賭氣的樣子。他倆都那麼神情專注,似乎根本沒發現有人進來。

小雪氣哼哼地問:“草根,你到底回不回去吃飯?”

草根好像氣性更大:“我沒資格吃你做的飯!”

小雪上去拽草根:“回去!”

草根不動,慪氣地掙著。小雪要發火的樣子:“你到底為什麼,給我說清楚。”

“還用我說嘛,”草根說,“你自己知道!”

小雪稍緩了緩氣說:“要是我知道就不問你了!”

草根急得站起來一扭頭:“我問你,你和許諾到底有沒有那麼回事?”

小雪看著草根臉色憔悴的樣子,心軟了。她喘口粗氣,盡量讓自己平靜一些:“草根,這些年,我的家庭農場也真虧了你,你對我這麼真摯,我動過心,可是,我心裏又很矛盾。你應該懂得,人的感情往往是很複雜,也是很微妙的。實話和你說,在你沒進入我的感情世界的時候,我已經進入了許諾的感情世界,特別是聽說他和麥芒不合,要鬧離婚的時候……”

“既然這樣--”草根癡情地望著小雪,帶有責備的口吻問:“那你為什麼不和我說?”

小雪麵對這個自愛、倔強,又這麼鍾情自己的年輕人,有些心軟了,辛酸了,也有些惆悵。她連自己都說不清自己,愛的心潮為什麼這麼蕩蕩悠悠。像是自責,口氣裏都是埋怨:“你為什麼不坦誠地向我表示,隻是在等待我……”

草根說:“小雪姐,現在你應該告訴我了,你是不是和許場長有約了。”

小雪很幹脆地回答:“可以肯定地說,沒有,社會上傳的那些都是謠傳,我和許場長的接觸,一切一切都是很正常的,也是清白的。”她停停見草根怔怔地,又說,“那些接觸,那些激動,都是為了這片土地。”

這時,魏思來闖了進來,往前跨了一步開了口:“草根,沒錯,我剛才和許場長談過。”

倆人幾乎同時驚得一怔。

魏思來又說:“草根,等有時間我和你細談談。你倆說,我有急事先走了。”

魏思來一出門,草根緊緊撲在小雪的懷裏。倆人緊緊擁抱在了一起。小雪掉淚了,草根掉?目了。

7

許言從財會室回到家裏以後,不吃不喝,躺下,起來坐一會兒,又躺下,又坐起來。許媽媽怎麼問他,他也不吱聲。他坐著坐著,心底深處的火苗呼呼直往外冒,臉憋得通紅。瞧著許媽媽進廚房的工夫,忽地站起來,衝到院子裏,拎起一把鎬頭就要往外衝,被許媽媽追上一把拉住:“言子,你聽媽話,我再和你大哥說說看。”

許言怒不可遏地說:“媽,你以後別我大哥大哥的,純粹是六親不認的牲性東西。我錢不要了,非領一幫人把我修好的倉庫刨了不可,出出許家這口氣!”

許媽媽雙手拽住鎬把兒說:“言子,言子……不能亂來,你千萬聽媽的……”

許言一跺腳說:“媽,你要是不讓我出口氣,我非氣瘋了不可!”

許媽媽說:“言子,你聽話,媽媽給你出……”她說著,連推帶搡,把許言逼進了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