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說:“護士同誌,算了,那就找個普通病房,我爸習慣了。當場長那時候,他說了算。到城裏辦事兒,你說,他當場長住什麼賓館不報銷啊,就是不住,有一次,硬是領著我蹲了半宿火車站的候車室。他說,半夜的火車,怕睡過頭醒不了誤車。”她說著搖搖頭,“沒辦法,護士同誌,聽我的,就安排個普通間吧。”
護士領著他們又上了一層樓,找了一個普通病房。
楊堅石說:“這就不錯了……”他隨即進了屋,沒坐兩分鍾就坐不住了,“夏醫生,院已經住下了,我到吳局長那裏去一趟,許諾這‘買一贈一’的問題,我非和他說說不可。我好話說了一百遍,他許諾哼哈對付我,就是不聽,我看看還有沒有管他的了!”
護士相勸:“老場長,你住上醫院就不能亂走了,一會兒我就要給你安排檢查身體。”
夏柳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老場長,來這裏就要守規矩,咱們主要是來檢查身體,就不要管別的了!”
楊堅石氣得一屁股坐到了床上。
7
麥芒躺在床上,正閉著眼睛喘粗氣。牛紅帶來一大包吃的、藥品,往床上一放。然後,從兜裏掏出一大遝子錢。麥芒一欠身子。牛紅殷勤的樣子說:“麥姐,你又驚又累,躺就躺著吧,也不是外人。”
麥芒瞧也不瞧那遝子錢,說:“紅妹呀,你串聯我買了期貨,不給退款,又買不起,這怎麼辦呢?再說我都搭進去了,這日子可怎麼過呢?”
牛紅笑笑,甜甜地說:“麥姐,你還不了解我呀。這回,霸王公司掙了一大筆錢,我不能沒良心,你放心,隻要有我穿的,就有你戴的!”她說著把錢送到麥芒手裏,“你先花著,等分了紅,肯定有你的大份兒。”
麥芒點點頭,有氣無力的樣子。
牛紅神秘兮兮地說:“麥姐,你就在這裏老實待著,千萬可別出去。那些買大豆期貨的小廠長們嗡嗡的,像一幫蒼蠅似的,到處亂飛呢。還有吳局長他們,也派人到處找你。”
麥芒歎口氣:“我總這樣,也不是長遠之計啊。”
牛紅說:“麥姐,我的親姐姐喲,你隻要躲過這個風波,我會幫你想辦法的。”
麥芒點點頭。
牛紅站起來說:“那,我就要走了。”她剛要出門,又回頭說,“我已經安排好了人按時給你送吃的。”麥芒癡呆般的瞧著牛紅離開的身影正不知說什麼好,那“咣”的關門聲竟嚇得她一哆嗦。
8
在小雪和夏柳的極力勸阻下,楊堅石算是沒有去找吳局長。他瞧瞧小雪說:“小雪,你的傷還沒好,還要打吊瓶消炎吧?”
“我的事兒不用你擔心,”小雪說,“爸,我帶口服藥了。”
楊堅石點點頭又說:“場院裏還有些事情,你快回去吧,這裏有夏醫生就行了。”
夏柳瞧瞧小雪:“我看也是,小雪,你就回去吧,有情況,我就及時給打電話。”
小雪說:“我來一趟,怎麼也得陪我爸爸烤一次電,看看情況。”
夏柳說:“老場長,這樣也好,小雪看到了,回去就放心了。”
小雪說:“爸,咱們就去吧。”
夏柳、小雪陪同楊堅石來到諾力刀治療室門口,坐在一條長椅子上排號。楊堅石瞧著一個個患者進去,又很快出來,還是有點兒莫名其妙的感覺,心裏嘀咕:烤電怎麼還要排號?怎麼這麼多人?
這時,醫生喊:“楊堅石。”
“到!”楊堅石應了一聲,隨即走進診室,瞧著一台從來沒見過的機器,陌生的樣子問:“醫生,烤一次電需要多長時間?”
醫生回答:“就二十分鍾。”
楊堅石感歎:“哎喲,可真了不起,用這麼大個東西烤電,我用過光譜,那光譜就不錯,這比那光譜肯定好多了。肯定效果不錯。”
醫生拍著診床,笑笑說:“沒錯,老師傅,躺下吧。”
楊堅石納悶問:“醫生,你怎麼叫我師傅呢?哪門子師傅呀?”
醫生笑笑:“哎呀,這裏就是這麼個稱呼法。對了,你們那個時候都稱同誌。來,老同誌,快躺下。”
楊堅石笑了:“要是烤起來,熱嗎?出不出汗?用不用給我拿條毛巾呀?”
“老同誌,你就放心吧,輕鬆著呢,什麼難受的感覺也沒有。你要是困呀,這二十分鍾可以閉上眼睛打個盹兒……”醫生風趣地說著,把楊堅石安排到了治療床上,讓他平躺下,然後回到操作台前,開始了操作治療。
楊堅石乍一躺下,還有點兒緊張,過了一會兒,果然很舒服,什麼感覺也沒有。他果然像醫生說的那樣閉上眼睛,打起盹兒來,還傳來了輕輕的鼾聲。
醫生對身後的小雪和夏柳說:“聽,老爺子睡著了。”
小雪和夏柳都笑了。
二十分鍾後,醫生說:“時間到了,老同誌,感覺怎麼樣?”
楊堅石在小雪和夏柳的扶持下坐了起來,笑笑:“到底是先進武器呀,感覺比光譜烤電舒服多了。光譜烤電離近了還燙得慌呢,這什麼感覺也沒有,謝謝,我走了。”
醫生打招呼:“老同誌,後天來,也是這個時候。”
楊堅石笑笑:“知道,知道了,醫生同誌。謝謝你。”
楊堅石走出治療室,小雪說:“爸爸,感覺怎麼樣?沒不舒服吧?”
楊堅石:“什麼感覺也沒有,我躺下閉著眼睛打了個盹兒,醫生就說時間到了,真快。”
夏柳走在一旁說:“老場長,走,回病房去休息一下吧。”
楊堅石說:“剛才已經睡一覺了,我不累,休息什麼!你們回去吧,我有點兒事兒。”
“回病房吧!”小雪說,“爸,你要到哪裏去?”
楊堅石語氣、神情都很堅定地說:“去局裏一趟。我的事情你們不要管。”
“爸,要去以後再說,”小雪說,“回去好好休息吧!”
楊堅石說:“我烤電躺著要打盹兒的時候還想,那‘買一贈一’不是那麼回事兒,”他說著快步出了大門說,“我非找吳局長去不可,你們別攔我。這年輕幹部,太不像話了,哪有這麼不聽勸的!”
小雪疾步追上:“爸,人家吳局長那麼忙,有時間接待你嗎。再說你都離休了,還去管閑事兒,麻煩人家幹什麼?”
夏柳也追上來勸說:“老場長,小雪說得對。”
楊堅石生氣地說:“對什麼對,我不是說了嘛,我工作上是退休了,可我是黨員,黨員沒退休呀,怎麼叫管閑事兒呢!”
小雪著急得一跺腳:“爸--你--”
楊堅石瞪著眼睛也一跺腳:“我怎麼啦?這北大荒開發得不容易,我就是不能叫人瞎禍害。你們都回去,這是工作,你們不能跟著。”他說完一轉身走了。
小雪大聲喊:“爸--”
夏柳一把拽住了小雪:“小雪,老場長的脾氣你也不是不知道,他實在要去就讓他去吧,戧急了,對他的病不好。”
小雪深深地歎了口氣。
9
正是中午,雁窩島北方風味大酒店的每個雅間裏都座無虛席。隻有一個廳裏十人桌子六人坐,算是個例外。圍桌坐著牛紅、高新潮等,還有被許諾責令下崗勞動的李為奇、閔永生、張喜耀等四人。
李為奇瞧瞧高新潮說:“高隊長……”
高新潮沒等李為奇把話說出來,把杯子往桌上一暾:“我他媽的哪還是什麼隊長了,早讓姓許的那小子給擼了!”
牛紅在一旁煽風:“可不唄,姓許的這麼一整,你在這裏還怎麼待呀。這回,我就是和你商量,幹脆跟我去霸王,到你大哥公司裏幹去吧?”
高新潮用乞求的目光瞧著牛紅說:“嫂子,你該知道,我哥哥那人當上總經理後,也是酸嘰溜的。有幾個親戚要去他廠子裏幹事兒,都讓他給封門兒了,說寧肯養著親戚,每月給生活費,也不讓他們到廠子裏去幹事兒,我……”
牛紅歎口氣:“這和你家那些親戚要去百分之百是兩碼事兒,他們是想去沾香油了,你這不是受打擊落難了嗎!你特殊,他能不管嗎?”
高新潮似乎感到了一股溫暖:“我到了這一步也實在是太難堪了,嫂子,那就靠你和我大哥多美言幾句了。”
牛紅滿口承諾:“沒問題,他高新浪不同意,還有我呢,我好賴也是第一副總經理呀。那麼大個工廠,比焦永順的大多少倍,那設備全是從美國進口的,去了幹點兒啥都行。我和你哥哥,抬抬胳膊抬抬腳兒隻要讓你過去,就比你當那個小隊長掙得多!”
李為奇對其他三個人使眼色,一起站起來:“牛總,把我們四個也帶到臨海霸王去吧!”
牛紅顯出有點兒為難:“坐下,這麼多人,我可真就是不知道行不行了。”
李為奇坐下,乞求說:“牛總呀,姓許的小子對人太苛刻了,一點兒人情味兒都沒有。工人本來幹八小時,現在都幹十多個小時還不讓下班,工人都咬牙切齒地罵他。就是讓我反省反省再分配工作,我們也幹不了了,你就幫幫我們的忙吧。你放心,到了霸王,我們哥兒幾個肯定跟著你拚命幹!”
閔永生在一旁說:“牛總,我們要是一走,你瞧著,讓浸油廠工人都眼紅去吧。”
牛紅狡猾地笑笑:“不說那個。聽你們一說,你們和我小叔子也是一樣,難兄難弟,我真的很同情你們。不過,我得說了,我小叔子一個人好安排,你們都能幹什麼呢?”
閔永生搶先說:“我能當電工啊。”
李為奇一拍胸脯:“我要是維持個秩序,把個大門兒,耗子都別想進廠子。”
牛紅笑笑:“那是現代化工廠,你們不懂技術,又不會電腦……我一看,讓許諾這麼一整,你們連飯碗都沒有了,也確實夠可憐的。這麼樣吧,想去的話,到了公司實在沒處安排,就安排在我管的收購部,跟我一起收大豆,怎麼樣?”
四人一起站了起來。
李為奇說:“牛總,感謝了,太感謝了!”
閔永生竟喊:“牛經理萬歲,萬歲!”
牛紅笑笑:“瞧你們真能出洋相。”
李為奇說:“牛經理,據我所知,北大荒這裏可是不好收了,到哪兒收大豆呀?”
牛紅輕鬆地說:“嘿,到附近農村收呀,農民那裏就是零碎點兒,也不少。”
李為奇說:“聽說,姓許的小子也撒下人在農村收呢。聽說那些種大豆多的鄉村,都有他的人,那小子可不好鬥呀。”
牛紅毫不在乎的樣子:“我知道許諾這小子不好鬥。出了他管的一畝三分地,他可就說了不算了,是要靠票子。這幾天,我是上老火了,做買賣這麼多年,這是第一次掉鏈子!”
在場的誰也不吱聲,都瞧著牛紅,她卻大笑起來:“咱們有美國老板這棵大搖錢樹,還怕他姓許的呀?笑話!簡直是笑話!”
在場的人都滿懷信心地瞧著牛紅。牛紅舉起杯:“咱們都是讓許諾擠出雁窩島的,也可以說是被逼上梁山的,咱們就是不吃包子,也要爭口氣!來,幹!”
六隻酒杯“咣”地碰到了一起。
牛紅對李為奇等四人說:“這樣吧,你們準備準備,咱們很快就行動。”
高新潮放下杯子說:“嫂子,我還有句話要說!”
牛紅瞧著高新潮:“你盡管說。”
高新潮氣勢洶洶的樣子:“你們說,許諾這小子多損,也有點兒欺人太甚了。說我破壞搗亂,把欠我的豆款給我了,說我不夠股民資格,硬是不讓我人股!”
牛紅也打抱不平:“是有點不像話了!就人和人感情有厚有薄,可這豆子都是一樣的呀!”
高新潮像有了後台:“是啊,交的豆子不都是一樣嘛,實在是太過分了!”他說著從挎兜中取出一摞“控告信”說,“有人說,他許諾這個‘買一贈一’有問題,他小子不讓我得好處,他們也別想占便宜,我要告他!先請幾位在這封上訪信上署上自己的名字,幫幫忙,我問了,人名多了,就能引起上頭當大官的高度重視。他不讓我得好,他也別想自在!”
李為奇問:“喂,高大哥,忙該幫,寫真名不好吧?”
閔永生有點兒擔心:“寫上名,許諾要是告不倒,還不報複呀?!”
牛紅說:“新潮,對,咬人的狗不露齒嘛!”
幾人相視一笑,閔永生說:“對了,還有個事兒也可以告他一狀!”
李為奇問:“啥事兒?”
閔永生說:“許諾的弟弟許言給油廠修倉庫,那欠的工程款也買了股份,這純粹是以權謀私。”
高新潮高興地一揮拳:“好,這發炮彈也屬於重量級的,加上一條。”
牛紅搖搖頭說:“不不,另寫一封,一碼是一碼,封數越多越好。據我所知,你們還有沒想到的,他許諾老鼻子事了。”
高新潮探探身子問:“嫂子,你知道的,還有什麼事兒?”
牛紅帶有責怪的口氣:“你們呀,就是不動腦筋,他許諾的事兒海了。比如男女作風問題,和小雪搞不正當關係;生活不檢點,調來油廠不搬家,住賓館,天天吃飯不交錢……”
高新潮一拍手:“太好了,我看了,有這些炮彈,不打他個落花流水,也打他個屁滾尿流!”
牛紅加重語氣說:“一個事兒一封,越多越好,打字的、手抄的,換個筆體。我聽說了,上頭匿名信也查,花八角錢就能把他查個仰麵朝天。”
高新潮忽地站起來:“馬上行動!”
牛紅說:“別急,別急,還有你們的正事呢。你們要是同意去霸王的話,我馬上回去向董事長報告,要是同意了,你們馬上就到我們霸王集團公司去上班呀。”
高新潮舉起杯對四人晃了晃:“來,咱們共同舉杯感謝我嫂子,不,感謝牛總!”
牛紅說:“別牛總牛總的,我是副總。”
高新潮怪聲怪氣地說:“有副就不愁正嘛!”
在座的哈哈大笑起來,隨著笑聲,六隻杯子“咣”地碰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