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美戴著老花鏡,手裏拿著一本厚厚的現代漢語詞典,坐在大廳光線較好的地方翻閱著,膝蓋上放著小學語文課本。外孫女一七已經是小學三年級的學生了,為了能幫助她完成家庭作業,或者說能和她有些話題聊,他不得不從新學習簡體漢字。吾美的學問都是自學的,從來沒有進過學校大門的他精通閱讀,由於所處年代的特殊,他所認識的漢字全是繁體字。由於沒有上過學,要重新學習現在的數學還真是有點為難他了。大廳布置很簡單,中央擺放著三人座黑色皮質沙發,兩個相同皮質的單人沙發,中間一個不高的木製長方形矮桌,上麵鋪著一塊顏色鮮豔的小碎花桌布。幾個大小不一的糖果盤子整齊地並排著,大的盤子裏放滿了蘋果,緊挨著的盤子裏放了香蕉,其他都放著不同顏色的糖果,都是那種小孩子愛吃的糖果。一律都滿滿的,好像從來都沒有人動過一樣,更像是一種擺設。沒有煙灰缸,可以看出來這個屋子的男主人有一個良好的生活習慣。大廳的地板是木製的,擦得很幹淨,顏色和小方桌一樣的深褐色。地板看上去雖然很舊但是很結實。大廳的大門朝南開著,大門兩邊有很大的兩個窗戶,兩個窗簾全拉開了,雖然是雨天,屋子裏依然光線很好。
雖然屋子收拾得如此幹淨整潔,給人感覺好像少了什麼,在屋裏來來去去的腳步,周旋屋子裏的女主人,或者說善於搞破壞的小孩。總之這個屋子的過於幹淨讓人覺得不正常。連續的陰雨天,吾美感覺到了絲絲涼意,他伸出右手,湊近眼睛看時針指接近正午時分,一七該放學回家了,他心裏想。他收起厚厚的詞典和語文課本,緩緩站直身子,整了整衣服,拿著詞典和課本穿過大廳,進入大廳右後側的書房裏。這個書房不大,不到十五平米。書房門對麵的牆壁有一扇玻璃窗,窗戶緊關著,窗簾也隻拉開了一半。窗戶緊鄰的兩麵牆立了兩排高高的書架,從古文到現代文,字體從繁體到簡體,從中國四大名著到世界名著,都塞得滿滿的。其中靠門那個書架,比其他書架都矮一節,書架上擺放的書更是引人注目,全部是兒童讀物,有幼兒的,有小學的,還有些是沒有分年級的兒童讀物,像十萬個為什麼,一千零一夜的故事,還有很多連環畫。可以看出這個屋子裏還有一個小主人,今年幾歲單憑書架上麵的幾本書很難猜出。不過倒不難看出,生活在這裏的主人都熱愛閱讀。
吾美害怕這種感覺,屋子裏安靜得像是被凍結了的湖麵,這種感覺像是得了怪病被世人隔離而又不能忽略自己的存在的怪怪的感覺。一七在學校期間,屋子裏來來去去隻有吾美輕而緩慢的步子,外麵的雨持續下著,雨打在玻璃的聲音,很響。吾美卻聽不到任何聲音,這個世界在他的世界裏是安靜而無聲的,就連霹靂的雷聲在他的世界裏也好象隻是一隻蚊子拍拍翅膀所發出的嗡嗡聲一樣,那麼輕。有時候他很享受無聲世界裏的沉靜,祥和與安穩;有時候他真想聽聽周圍真實的實體發出的聲響,那麼是聒噪的汽車鳴笛。吾美還是很懷念小時候每天清晨灰喜鵲、麻雀歡快的唱著歌,插秧季節來臨時布穀鳥清脆地喊著“快快插秧”。可是一七的聲音他能聽到,充滿稚氣,穿透力很強卻很悅耳動聽。他喊叫爺爺的時候,嘴巴張開的樣子,有意把聲音托得很長很長,把音量調的很高很高。也許這隻是吾美的想象,根據一七可愛的樣子想象出來的聲音罷了。也許他是真的聽到了一七的聲音,細小的一點。可是有時候吾美真的分不清,就像有時候分不清是夢還是醒。他的一生好像都在夢中度過,那些充滿鬥爭的夢已接近耗盡他的體力與精力。夢裏會見到年輕時候的妻子,還會看到兩個女兒手牽著手跑來跑去,但是他從來不記得夢的開始和結尾。到他這把年紀,或許都有點糊塗吧,吾美這麼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