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少為走到了寇亭亭麵前,沒有絲毫猶疑地半蹲在她麵前,抬頭望她,就像一隻溫順而美貌的黑狸,在等待主人命令。沒有人能把蹲姿做的那麼優雅。因為眼睛很會說話,所以他本人反而不怎麼開口。但你知道,你叫這雙眼睛做的事情,都一定很可靠。過得太順遂,畢贏已經不知道挫折為何物。才會使得他在出了岔子之後,根本沒法控製局麵,甚至口不擇言。寇亭亭對成少為說了一句話,他點一點頭;寇亭亭想了一會兒,又對他附耳幾句。他又點一點頭,便起身快步離開。不一會兒,他親自拿了一個大紅色抽獎箱過來,箱中嗒嗒作響。他拿出幾個乒乓球給寇亭亭過目,寇亭亭點了點頭,對他一笑。這種古老的抽獎方式也難為他這樣快找出來。畢贏看到這裏,再蠢也明白接下來該幹什麼了。“哈哈,剛才隻是為了激勵大家……”他知道圓不了場,索性放棄,“大家把自己名字寫在乒乓球上,抽獎正式開始!”“什麼?”豈料反對的是讚助方曹慎行,“不是電腦抽獎嘛,怎麼變成了乒乓球?這,這公平嗎?能抽得好?”畢贏礙於台上不方便,隻得強力鎮壓他:“稍安勿躁!”成少為親自給大家發乒乓球和簽字筆。有幾個女孩子從他手中接過了乒乓球,還貼在臉上陶醉了一會兒;大家紛紛將名字寫在乒乓球上,再交給他。“這樣才最公平。”有人嘟噥,“我們公司年會一直電腦抽獎。大獎從來抽不中普通員工。”“幼稚,隻要是抽獎,永遠有辦法做手腳。”“五十四個人,二十七份獎品,百分之五十的中獎率,我就不相信……”曹慎行唧唧歪歪地不願意動筆。成少為彬彬有禮地站在他身後,也不催他。寇亭亭叫他過去,附耳一句;成少為回到曹慎行那一桌。“由我代勞吧。”低沉穩重的聲音頗具有說服力;在大家的注視下,成少為在乒乓球上寫好了曹慎行的名字,放進抽獎箱。他將裝滿了乒乓球的抽獎箱拿上去給畢贏,兩人握了握手,他隨即下來,在畢贏的座位坐下。薑珠淵擦了擦手上的油墨,不免好奇地看了這花一百六十萬投車牌的濁世佳公子一眼。沒想到成少為也正在看她,兩人有一刹那眼神接觸——他的眼睛遠看春日一般多情,近看卻是夜海一般深邃。她的眼睛黑亮清澈,聰慧靈動。兩人隻對視了一眼,便雙雙轉過頭去,專心致誌地等待開獎。台上一共有二十七份獎品,按照價值高低排列整齊。包括十二顆三克左右的金珠紅繩,五部數碼相機,四部手機,三部平板,兩台手提電腦,和一張十萬元支票。畢贏不想再在抽獎上出現任何差池,也顧不得是否得體,直接兼顧了主持與抽獎兩職:“那麼就開始抽獎了……”他伸手進去撥了好幾下,乒乓球在他手中咕嚕嚕地轉動。這些人寫下名字,裝進抽獎箱,現在又一臉渴望地看著他開獎。那種被矚目的感覺重新回到了畢贏身上。不可能再有差錯了!他抓住一個乒乓球,高高舉起。“第一個被抽到的是——”他大聲念出上麵的名字,“雲——”怎麼會?!怎麼會是雲政恩?!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桔色小球上明明白白地寫著“雲政恩”三個字,觸目驚心!他完全懵了,緊接著一股怨氣從腳底一直衝向天靈蓋。活著不能反抗,死了還想翻浪!他緊緊地攥著小球,然後猛地砸向一邊。“真是晦氣,抽到個死人。”他陰沉地看向台下眾人,“看來有人不喜歡今天的獎品,自動放棄了抽獎的權利。”賽璐珞圓球彈性很強。小小桔球在台上強力蹦彈了好幾下,竟落向了薑珠淵。她伸手去接,卻碰到了成少為的手。他接住了乒乓球,然後遞給她。畢贏確定這些廢物當中,有一個是專門來作對的。而那個人選太明顯,不作第二個想。隻她有作對的本事。但他不相信,不相信還有第二個!就算有第二個,也沒有再次抽中的幾率!他快速地從抽獎箱裏又抓出一個乒乓球,激動得幾乎看不清楚上麵的名字,球又差點脫手,好容易鎮定下來,翻來覆去地看,確定是個正常的名字。緊繃的精神一下子放鬆,念名字時他幾乎咬著舌頭:“……上來領獎!”七年來,他的運氣一直好得驚人。想要打垮他,想都別想!一麵說,他一麵將乒乓球拋了下去。宴會廳鋪著厚厚的地毯,小球直接滾進桌下,那個同學隻好跪行進去撿起來。“是我,真的是我!”他高興地跑上台,從畢贏手中接過係著紅繩的金珠。畢贏拉著他,來了個大力的擁抱:“恭喜恭喜!要不表演個節目?開玩笑啦,下去和曹總幹一杯!”曹慎行喝了敬酒仍然一副不忿的嘴臉。到了現在已經很像一出荒誕劇;薑珠淵攥著小球,心湖一片風暴過後的平靜。真沒想到第一個就中。她原以為會在畢贏更加不設防備的中途被抽到。這個乒乓球是霍超群寫的,她的那個還在抽獎箱裏。不過她也認為再抽到的機會不大。除非上天也要懲罰他們。霍超群對薑珠淵低聲道:“就算好奇,你還是和成少為保持一點距離的好。”“為什麼。”霍超群欲止又言:“反正不會抽到你我,不如講一段風流韻事給你聽。”“好。”當事人就在他們旁邊;霍超群換了個姿勢,壓低聲音:“大概三個月前,他們還互相不認識。當時政府發放了一個‘8128’的車牌做拍賣。”“結果被成少為一百六十萬拍下來。”這個車牌對大多數人來說並沒有什麼特別。能抬到一百六十萬也出乎所有人意料。當時和他競爭的就是寇亭亭:“看來花婆家的錢總不如花自家的錢順手。不過成少為這人非常憐香惜玉,拍到車牌,便當場要送給寇亭亭。”薑珠淵突然想起那台捷豹。難道那台車裏坐的是寇亭亭?那又和哥哥有什麼關係?她實在想象不出來,毫無交集的兩個人。“寇亭亭拒絕了。曖昧可以坦然收下。但涉及到實質性的饋贈……”霍超群道,“為了人家的太太,可以天價車牌隨便送,也可以拿著抽獎箱鞍前馬後。這是一種什麼精神?總不見得是人道主義。”“所以,你是怕我——”薑珠淵做了個手勢。霍超群點點頭:“以前我們是外地人,不能招惹本地人。現在我們升級了,但他們也升級了。惡心一下他們就算了,別去冒險。”抽獎仍然繼續著,一個接著一個,抽出來的都是活蹦亂跳的人。畢贏的氣色漸漸恢複了,將一個個中獎的乒乓球都拋下去取樂,一份份獎品都發了下去,曹慎行喝了不少,胡喊亂叫:“大獎!大獎!臭手,叫寇亭亭抽!”早就說好了,大獎一定是抽給他,然後再捐出來做下一次同學會的經費。他就是要享受這種感覺。但剛才狼狽至極的畢贏還能相信嗎,關鍵時刻還是一直表現鎮定的寇亭亭比較可靠吧:“寇亭亭!寇亭亭!寇亭亭!”正準備抽出最後十萬大獎的畢贏停下在抽獎箱裏撥弄的手。臉上笑著,心裏卻咒罵了千萬遍。方才成少為和他握手時,已經將曹慎行的乒乓球悄悄放在了他的口袋,他當然會在最後“抽出”曹慎行。何必沉不住氣!這種抽獎畢贏主持了很多次,如何玩貓膩也很順手,貿然叫寇亭亭上來,出了差錯怎麼辦。真是比豬還蠢!看來孟太太是眾望所歸,在曹慎行的帶領下,大家都在喊她的名字。畢贏不得不順應民意。“那麼,就由孟太太替我們抽出最後一個大獎。”寇亭亭深嫌曹慎行多事。但是沒有辦法,她隻能嫋嫋婷婷地站起來,走上台去。“如果抽到自己怎麼辦呐。”不可能。她厭惡一切抽獎活動,她也不需要這些東西。所以乒乓球上隨便寫了薑珠淵的名字。最後一個獎必然得是曹慎行。不然以他現在的情緒,恐怕要當場鬧事。錢賺了不少,可是一喝酒就原形畢露,貪婪,無知。也許到了將曹慎行一腳踢開的時候了……她走到主席台前,將手伸進抽獎箱。畢贏笑著湊過來:“一起攪一下好了。我也沾沾豪門的喜氣。”寇亭亭剛一皺眉,就感到手心被畢贏塞進來一個乒乓球。她立刻心領神會,攥住,然後又在抽獎箱裏攪了一會兒,才拿出來。大家都屏息等著最後的結果;曹慎行更是蹦了起來;寇亭亭手裏的乒乓球卻突然脫了手,蹦躂了一下,咕嚕嚕地從台上滾了下來。薑珠淵離得最近,直接伸腳將乒乓球截住,撿起來。“是誰?是誰?”眾人紛紛伸首去看。薑珠淵看著乒乓球上的名字,臉上表情也陰晴不定。眾人在看到真相之後,都啞了一般地縮回。醉醺醺的曹慎行過來一把搶去,又好像被燙著一樣立刻扔掉:“雲政恩?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又是他!”薑珠淵自成少為腳邊撿起乒乓球。天意。她走上台去,對著呆如木雞的畢贏和寇亭亭微微一笑,拿走了畢贏手裏的話筒。“相信大家已經明白畢總,曹總和孟太太的良苦用心。有些人不僅僅需要放在心裏緬懷,也需要付出實際行動。這個獎,就由我來代領吧。”她自行拿起支票示意,“我會以全班同學的名義,將這筆錢捐給雲澤福利院。謝謝。謝謝大家。”她一鞠躬。同學會草草結束。癱倒在沙發上的曹慎行已經完全被酒精給控製住。他確實有錢,而且錢來的很快很容易,區區十萬元可以不在乎,他要的是尊敬,麵子和絕對的支配權。薑珠淵的舉動真像往他嘴裏塞了一把蒼蠅般惡心。寇亭亭為了安慰他,表示會另外開張支票給他,叫他忍耐——他忍不了!他就要他的那十萬元!絕不給死人!“其他人快滾。薑珠淵給我留下來。”沒有和其他人先走的霍超群發現薑珠淵真的沒有離開的打算,而是走到了休息區坐下,不由得暗暗擔心。他當然不覺得薑珠淵是礙於曹慎行的淫威所以不走,而是另有打算:“我送你回去。”惹毛了他們不會有好果子吃。“不用。”霍超群便也拉過椅子坐下。薑珠淵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留在這兒,我還要分心照顧你。走吧。”薑珠淵見他似有所觸動,問道:“怎麼?”“薑市長第一次和雲澤礦主座談時,對我父親說了一模一樣的話。”薑珠淵心下震動。她知道那對父親來說是一段很艱難很孤單的日子,沒有身臨其境不可能體會:“這怎麼能拿來相提並論——走吧。”曲終人散;宴會廳裏隻剩下畢贏,曹慎行,寇亭亭和薑珠淵四個人。薑珠淵和寇亭亭麵對麵地坐著。曹慎行坐在稍遠處的麻將機邊,畢贏站在他身旁,將手搭在他肩上,時不時還去摸一枚麻將牌猜花色。氣氛比剛才更加詭異扭曲。明明知道自己的處境很微妙,薑珠淵倒也不慌張。“這裏沒有外人。大家就別裝了。不累嗎。”曹慎行喘著粗氣;畢贏將一枚麻將牌狠狠地砸在桌上;寇亭亭咳嗽了聲:“本來應該是個愉快的夜晚……”“心裏有很多謎解不開吧。”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