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東潤先生是現代中國古代文史研究領域的一位著名學者。他為人正直,做學問認真勤奮,著作成果豐碩。從50年代起,我和他同在複旦大學中文係古典文學教研組工作,前後近40年,接觸頗多。我感到他在做學問方麵,值得學習的地方很多,這裏隻談兩點:
一是勇於開拓的精神。朱先生研究中國古代文史,方麵很廣,上自《詩經》、《楚辭》、《史記》,下至宋話本、元雜劇、明末愛國詩人,都有著作或論文問世。他在中國文學史、中國文學批評史兩方麵都有很深的造詣。他早期的《讀詩四論》(後增訂改名為《詩三百篇探故》)、《中國文學批評史大綱》等即蜚聲於學術界。他早年留學英國,讀到不少英法等國的傳記文學作品,深受啟發,看到國內致力於傳記文學者不多,擬在這方麵有所作為。回國以後就寫了一部很有分量的《張居正大傳》;還有一部《王陽明大傳》,原稿未及問世,不幸在抗戰期間丟失了。50年代他來複旦中文係後,權衡情況,覺得傳記文學的研究力量比較薄弱,更需要人去耕耘,遂決心把自己的主要精力放在傳記文學的寫作方麵。此後30多年來,他陸續寫成了《杜甫敘論》、《梅堯臣傳》、《陸遊傳》、《陳子龍及其時代》等幾部著作,還有《元好問傳》是他逝世前不久寫成的,尚不及公開出版。他還寫了一部自傳和一部其夫人的傳記《李方舟傳》。朱先生一生關心政事,關懷國家民族的興衰命運,他最傾慕曆史上的愛國誌士和為國家作出重大貢獻的人物。他寫的張居正,是明代後期回旋國運的宰輔大臣;他寫的杜甫、梅堯臣、陸遊、元好問、陳子龍等著名文學家,都具有強烈的民族意識和愛國精神。朱先生為這些人物作傳,體現了他自己的人生旨趣和價值取向。為中國曆史人物(特別是文學家)寫作傳記專書,以一個人的精力寫出這麼多部有分量的著作,那是非常難能可貴的。在這方麵,朱先生開拓了一個新的研究領域,取得了豐碩成果,值得我們欽佩和學習。(朱先生晚年還特意為傳記文學專業招收博士研究生,注意培養接班人)
二是堅持不懈的精神。朱先生平時生活,簡樸而有規律。他不抽煙,不飲酒,不廣事交遊,很少參加各種社會活動。他日常活動,除掉備課、上課,和學生、研究生、同事、友人等談話外,絕大部分時間用於讀書作文,數十年如一日。他的生活很有規律,每天早上和傍晚工作之後,常用一定時間散步。每次我到他家看望時,總是看到他從書桌旁邊站起來。他曾經告訴我,他長期來一天堅持寫兩張稿紙(1000字),寫完了就休息或看點輕鬆的書刊,幾乎天天如此。抗戰前他在武漢大學中文係教書時,有一位同事常在夜間來談天,談得很晚才回去。如果寫作任務尚未完成,在那位同事走後,朱先生便挑燈夜戰,寫滿兩張紙,才上床睡覺。朱先生一生著作豐富,成果累累,由此可以得到說明。一個人的天資固然有高下,但從大多數人來說,天賦相距不會太大,學術事業上成就的大小,主要取決於後天的努力。複旦中文係其他一些卓有建樹的老教師,就我所知,情況亦是如此。郭紹虞先生50年代住在複旦宿舍,夏天夜間寫作時為防止蚊子叮咬,穿上長統套鞋。他在中國文學批評史研究和古文論校釋方麵取得豐碩成果,也是由於長期的勤奮。陳子展先生從50年代到60年代十多年間,閉門罕出,潛心著述,閱讀了數百種有關《詩經》的著作,寫成紮實深厚的《詩經直解》一書。趙景深先生深入研究戲曲小說等古代通俗文學。他注意搜集各種稀見的資料,並加以整理、比較、探究,數十年來為此付出了寶貴的心血,因而在這方麵取得了引人注目的成就。我想,作為朱先生的晚輩或學生,今天紀念朱先生,要注意下苦工夫讀書、研究、寫作,長期堅持不懈,以期在學術研究方麵獲得好成績,這也是對朱先生的一種最好紀念。
199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