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謝惠連體和《西洲曲》(1 / 2)

《玉台新詠》卷七有梁簡文帝蕭綱所作《戲作謝惠連體十三韻》詩,頗值得注意:

雜蕊映南庭,庭中光景媚。可憐枝上花,早得春風意。春風複有情,拂幔且開楹。開楹開碧煙,拂幔拂垂蓮。偏使紅花散,飄?落眼前。眼前多無況,參差鬱可望。珠繩翡翠帷,綺幕芙蓉帳。香煙出窗裏,落日斜階上。日影去遲遲,節華鹹在茲。桃花紅若點,柳葉亂如絲。絲條轉暮光,影落暮陰長。春燕雙雙舞,春心處處揚。酒滿心聊足,萱枝愁不忘。

此詩的特點是有不少地方,上句尾部(個別例外)和下句開頭處詞語重複,互相勾聯,讀起來鏗鏘悅耳,加強了音節美。這種修辭手段,陳望道先生《修辭學發凡》稱為頂真格。按江淹《雜體詩三十首》中的《謝法曹贈別》,仿謝惠連詩,也有此種特色:

停艫望極浦,弭棹阻風雪。風雪既經時,夜永起懷思……摘芳愛氣馥,拾蕊憐色滋。色滋畏沃若,人事亦銷鑠……靈芝望三秀,孤筠情所托。所托已殷勤,祗足攪懷人……雜?雖可贈,華畢竟無陳。無陳心悄勞,旅人豈遊遨?……

這樣看來,所謂謝惠連體的特色,當即指運用頂真修辭格而言。

詩篇中運用頂真修辭格,早見於漢樂府《平陵東》和《飲馬長城窟行》,原辭如下:

平陵東,鬆柏桐,不知何人劫義公。劫義公,在高堂下,交錢百萬兩走馬。兩走馬,亦誠難,顧見追吏心中惻。心中惻,血出漉,歸告我家賣黃犢。

青青河畔草,綿綿思遠道。遠道不可思,宿昔夢見之。夢見在我傍,忽覺在他鄉。他鄉各異縣,展轉不相見……長跪讀素書,書中竟何如?上言加餐飯,下言長相憶。

兩篇均為漢古辭,屬漢樂府民歌。《飲馬長城窟行》,《文選》、《樂府詩集》均作無名氏“古辭”,《玉台新詠》署作者為蔡邕。按此篇民歌風味很濃,即使果為蔡邕作,也是文人刻意模仿民歌的篇章。後來曹植作《贈白馬王彪》詩七章,除第一章外,各章末句尾部和下章首句開頭,詞語也都互相勾聯,如第二章末句為“我馬玄以黃”,第三章為“玄黃猶能進”。詞語的重複勾聯,不用在一篇的上下句間而用在章與章間的銜接處,可說是這種修辭格運用的一種發展。以上兩種頂真修辭格,在《詩經》中已有萌芽,但不及後代作品運用得更為完整。

可惜謝惠連現存詩篇,運用此種修辭格的已很難得,僅《西陵遇風獻康樂》五章中的第三章,還能略見端倪:

靡靡即長路,戚戚抱遙悲。悲遙但自弭,路長當語誰?行行道轉遠,去去情彌遲。昨發浦陽?,今宿浙江湄。

此詩僅第二、三句銜接處,運用了相同詞語。謝靈運為了酬答上述謝惠連贈詩,寫有《酬從弟惠連》(五章)詩,其詩前後兩章銜接處均有兩字相同。此詩上下章銜接處運用頂真格,直接模仿曹植《贈送白馬王彪》(七章)寫法,但也當受謝惠連喜用頂真格的啟發。又謝靈運《登臨海嶠初發強中作,與從弟惠連,見羊、何共和之》(四章)詩,其上下兩章銜接處也用頂真格。以上兩例均說明因謝惠連喜用頂真格,故謝靈運贈詩也用此格。江淹《雜體詩》(30首)中的《謝法曹贈別》一篇是模仿謝惠連的,其中有四處運用頂真格。又此篇中運用了“靡靡”、“戚戚”、“行行”、“去去”四個疊詞。謝靈運有《答謝惠連詩》一首,詩存四句,後兩句為“別時花灼灼,別後葉蓁蓁”,用了兩個疊詞。蕭綱的《戲作謝惠連體》詩“春燕雙雙舞,春心處處揚”句中也用了兩個疊詞。或許運用疊詞也是謝惠連體的一個特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