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代有的賦家,滑稽詼諧,被人們視同倡優。其中突出的有枚皋、東方朔。
《漢書?枚皋傳》有曰:
皋不通經術,詼笑類俳倡,為賦頌,好?戲,以故得?黷貴幸,比東方朔、郭舍人等,而不得比嚴助等得尊官。……皋賦辭中自言為賦不如相如,又言為賦乃俳,見視如倡,自悔類倡也。故其賦有詆?東方朔,又自詆?。
這是記載枚皋善於詼諧嬉笑,有類俳倡。顏師古注:“俳,雜戲也。倡,樂人也。”這是說枚皋仿佛扮演雜戲、唱樂歌的人。又《漢書?東方朔傳》及讚有曰:
朔嚐至太中大夫,後常為郎,與枚皋、郭舍人俱在左右,詼啁(同嘲)而已。
讚曰:劉向言少時數問長老賢人通於事及朔時者,皆曰:朔口諧倡辯,不能持論,喜為庸人誦說。……然朔名過實者,以其詼達多端,不名一行,應諧似優,不窮似智……其滑稽之雄乎!
口諧倡辯,應諧似優,是說東方朔言辭詼諧辯給,有類倡優,故與枚皋相比(當然,東方朔對漢武帝還有正言規諫的一麵,不盡以詼諧見長)。
善於詼諧嘲戲,以此娛人(主要是君主),這確是漢代少數賦家和倡優的共同特點。本文擬補充說明的是,即漢賦家和倡優同以詼諧風趣的韻文(賦、詩歌)來娛樂人,即他們用以娛人的工具、方式頗相類似。
漢代自武帝立樂府采集各地歌謠以後,宮廷中的黃門倡樂十分發達。倡人的主要任務即是演唱通俗生動的樂歌以娛樂聽者。黃門倡樂即黃門鼓吹樂,其演唱的歌辭,主要即是樂府中的相和歌辭。晉代摯虞《文章流別論》論詩體有曰:“五言者,‘誰謂雀無角,何以穿我屋’之屬是也,於俳諧倡樂多用之。”(《藝文類聚》卷五六引)摯虞指出,五言詩句雖肇自《詩經》(“誰謂”二句見《詩經?召南?行露》),但在俳諧倡樂中則大量出現。俳諧倡樂,即漢代的黃門鼓吹樂。漢魏相和歌辭中多五言詩,所以摯虞這麼說。我過去曾寫過《說黃門鼓吹樂》一文(收入拙著《樂府詩論叢》)加以闡釋,此處不贅。
漢魏的相和歌辭,包括相和曲、清商三調(清調、平調、瑟調)、大曲等,其歌辭有的采自民間,有的則為文人、樂工模仿民歌而作,內容往往生動活潑,配以管弦樂器,聲音清越動聽,故為人們所廣泛喜愛。張衡《西京賦》:“嚼清商而卻轉;增嬋娟以此豸。”仲長統《樂誌詩序》:“發清商之妙曲。”均可為證明。曹魏諸帝也酷愛它們。《曹瞞傳》載:“太祖好音樂,倡優在側,常以日達夕。”(《三國誌?魏書?武帝紀》注引)曹操自己還寫了不少相和歌辭,配樂演唱。《宋書?樂誌三》記載:“相和,本一部,魏明帝分為二,更遞夜宿。”夜宿,就是晚上在宮廷內演唱,供人主觀聽娛樂。
漢樂府相和歌辭、雜曲歌辭中,有不少篇章以敘事為主,有的還重視鋪張的描寫,如《陌上桑》、《孤兒行》、《焦仲卿妻》等都是,在寫法上與長於鋪張敘事的賦體接近,大約受到賦體的影響。其句式有三言、四言、五言、七言等等,其中有少數以四言為主的,如《孤兒行》、《雁門太守行》便是,風格更與賦體相近。曹操喜歡寫相和歌辭,其中也有不少是四言體。這說明漢魏倡優所唱的樂府歌辭,不但用以娛樂人,而且有一部分在體式上與賦也十分接近。
漢代的許多辭賦,特別是那些描寫帝王生活及其生活環境的大賦,從其“勸百諷一”的意義上說,都可以說是取悅帝王的娛樂品。但那些著名的大賦,寫得畢竟頗為莊嚴,文辭也淵雅富麗,不能與通俗淺露的樂府歌辭相提並論。隻有那些詼諧而雜以嘲戲的賦,風格才與倡優所演唱的樂府歌辭相近,其娛樂性的品格和程度也相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