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疾疫,親故多離其災,徐陳應劉,一時俱逝,痛可言邪!昔日遊處,行則連輿,止則接席,何曾須臾相失。每至觴酌流行,絲竹並奏,酒酣耳熱,仰而賦詩,當此之時,忽然不自知樂也。謂百年已分,可長共相保。何圖數年之間,零落略盡,言之傷心!
這裏雖然使用了許多四言句,句式大體比較整齊,但很少工整的對偶,語言流動自然,文氣疏朗,毫無單調呆板之相。魏晉時代的文章往往具有這種特色。
魏晉南北朝文學的思想內容的一個重要特色,是長於敘寫作者日常的生活情趣,而不一定與政治有密切的聯係。上引曹丕的《與吳質書》敘寫作者和文友間的友誼和今昔存歿之感,頗為真摯動人。再如曹丕的《與朝歌令吳質書》:
每念昔日南皮之遊,誠不可忘。既妙思六經,逍遙百氏;彈蓉間設,終以六博,高談娛心,哀箏順耳。馳騁北場,旅食南館,浮甘瓜於清泉,沈朱李於寒水。白日既匿,繼以朗月,同乘並載,以遊後園,輿輪徐動,參從無聲,清風夜起,悲笳微吟,樂往哀來,愴然傷懷。餘願而言,斯樂難常,足下之徒,鹹以為然。今果分別,各在一方。
這裏敘寫昔日和文友的歡聚遊賞情景,頗為具體親切,而且傾注著深厚的感情,因而對讀者產生較強的感染力。這類著重敘寫作者日常情趣的篇章,在魏晉南北朝的辭賦、文章(特別是書信一類文體)中,數量相當多。當時著重抒情的辭賦、文章大為發展,許多辭賦、文章,性質和抒情詩靠攏,這是魏晉南北朝文學的一個顯著特征。
許多魏晉南北朝文學作品,往往重視寫景,描繪出鮮明動人的自然景象,產生了不少著名的山水寫景詩和寫景文。在辭賦中也有不少寫景篇章。僅舉一例:
若夫氣霽地表,雲斂天末,洞庭始波,木葉微脫。菊散芳於山椒,雁流哀於江瀨。升清質之悠悠,降澄輝之藹藹。列宿掩縟,長河韜映。柔?雪凝,圓靈水鏡。連觀霜縞,周除冰淨。(謝莊《月賦》)
這段文字描寫秋夜片色的皎潔和周圍環境的明淨幽美,真可謂細致入微,扣人心弦。這種優美寫景片段在當時作品中相當多。有些作品還注意抒情和寫景相結合,形成情景交融的境界。如江淹的《別賦》:
春草碧色,春水綠波。送君南浦,傷如之何!
就是一個顯例。南朝後期,謝?、何遜等人的一些山水寫景詩,在情景描寫上結合得較為出色。
抒情真摯深刻,寫景細致生動,表明魏晉南北朝作品的文學性大大增強,在思想內容上擺脫了漢代文人所強調的“文學和政治教化密切聯係”的束縛,在表現題材上也有所拓展。這些都是文學發展過程中的進步現象,應予肯定。在封建社會,一些文人強調文學的政治教化作用,往往貶斥上述這類作品為吟風弄月、缺少思想意義之作,這種看法是片麵的。我們不應對文學作品的內容要奉:過於狹窄,而應當承認文學作品可以表現多種多樣的題材,在功能方麵,除教化作用外,還有培養美好情操、豐富美感和提供娛樂等作用。
魏晉南北朝文學中,部分作品具有較鮮明的政治社會內容。丘遲《與陳伯之書》勸說對方棄暗投明,從北朝回歸南朝,表現了較強烈的民族精神,即是一例。再如幹寶《晉紀總論》描寫西晉末年的情況:
學者以莊老為宗,而黜《六經》;談者以虛薄為辯,而賤名儉;行身者以放濁為通,而狹節信;進仕者以苟得為貴,而鄙居正;當官者以望空為高,而笑勤恪。
這段文字對當時社會政治種種黑暗現象指斥得淋漓盡致,反映了西晉必亡的命運,常為後人稱引。這種富有政治社會內容的文字,在當時的論說文中比較多,昭明《文選》也選了不少。
199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