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的文學理論批評(以下簡稱文學批評),到魏晉南北朝進入了一個繁榮發展的時期。在這時期,不但產生了許多各種體式的討論文學的論文,還出現了若幹像《文心雕龍》、《詩品》那樣的專門著作。討論的範圍也很廣泛,除評論作家作品外,還涉及不少重要的文學問題。
各個曆史時期的文學批評,總是和當時的文學創作有著密切的聯係。它們常常總結了文學創作方麵的經驗(包括利弊得失),提出了創作所應遵循的方向和標準,因而又反過來影響了創作。因此,要了解一個時期文學批評的特點和主要傾向,必須對該時期的文學創作情況有所認識。
魏晉南北朝是一個駢體文學發達的曆史時期。其特點是重視辭藻、駢偶、聲韻、用典等修辭之美。辭藻泛指用詞造句講究語言之美。駢偶指用詞造句兩兩相對,整齊對稱。聲韻指聲調音韻之美,除一部分韻文要求押韻外,還要求一般文學作品在一句中、兩句中字音的抑揚輕重互相搭配,以求聲調和諧。用典指運用典故,以顯示才學的富美。從作品體裁看,除詩、賦外,還有頌、讚、書、序、論等各種文章。由於當時駢體文風盛行,除各種文章多用駢體外,詩歌沿著曹植的路子發展,多用駢句,辭賦則出現許多駢賦。魏晉南北朝曾產生許多短篇的誌怪、誌人小說,但它們缺乏上述的駢體文辭之美,因而不受重視。梁代蕭統編《文選》,選錄戰國至梁代文學作品,所選的即是賦、詩和具有駢體文之美的各體文章。
魏晉南北朝的文學批評,就是立足在崇尚駢體文學的基點上展開的。
當時人們在評論文學時,最重要而且常見的一個觀點是崇尚辭采,崇尚語言之美,也就是上麵提到的崇尚辭藻、駢偶、聲韻、用典等修辭之美。曹丕《典論?論文》說“詩賦欲麗”,還僅就詩賦提出“麗”的要求。陸機《文賦》進一步宣稱作文應“會意尚巧,遣言貴妍”,他認為各體文章都應寫得妍麗,就不限於詩賦了。葛洪認為《尚書》的文辭“未若近代之優文詔策軍書奏議之清富贍麗”(《抱樸子?鈞世》)也是從麗的角度肯定後代的政治性文章勝過《尚書》。其後劉勰在《文心雕龍》中對此問題作了詳細的論述。劉勰把自然界之美分成兩大類,一類表現於形態色澤方麵,是為形文;一類表現於聲調音韻方麵,是為聲文。《文心雕龍》下半部有不少專篇討論各種修辭手段,其中《聲律》、《麗辭》、《事類》三篇,分別研討聲韻、駢偶、用典三種修辭手段,此外《比興》、《誇飾》、《練字》、《隱秀》等篇,分別論述比喻、誇張、字形、含蓄和警句等修辭手段,也都屬辭藻範圍。總之,劉勰指出,作品的文學美主要表現在語言的形態色澤和聲調音韻方麵。這可說反映了當時大多數文人的看法。
從當時崇尚駢體文學的人們看來,作品是否具有文學美,其文學美的成就怎樣,首先要看其語言的形文、聲文表現如何;這裏涉及到文學作品的藝術特征是什麼、判斷文學作品高下優劣的標準是什麼這兩個重大的文藝理論問題,因而必須給予充分的重視。對以上問題有所認識,對不少現象就容易說清楚。例如蕭統的《文選》,選錄了《漢書》、《後漢書》等史書中的一部分讚、論、序、述,其理由是它們“事出於沉思,義歸乎翰藻”,即這些篇章通過作者深沉的構思、用美麗的辭藻表現出來,因而具有駢體文章之美,合乎《文選》選文的要求。另一方麵,像《漢書》中的《蘇武傳》、《東方朔傳》等篇章,描寫人物及其事栩栩生動,但不入選,因為它們不具有駢體文章之美。又如陶淵明的文章,《文選》選了《歸去來辭》,不選《桃花源記》,也是同一理由。再如上麵提到,當時產生了不少誌怪、誌人小說,其中包含著相當生動的篇什。這類篇什,不但《文選》不選,《文心雕龍》全書也是隻字不提。《文心雕龍》談到的文體有數十種之多,其中包括了通俗的諧辭隱語(遊戲文學),但不提誌怪、誌人小說。從崇尚駢體文學的角度看,諧辭隱語押韻帶有語言美,而小說則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