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麵曾說,倚靠《五經》的雅正文風,吸取楚辭等的奇辭異彩,是劉勰提出的指導創作的總原則。這一原則實際上是要求文章寫得美麗,但不要豔麗過度,用劉勰的話說,是要寫得雅麗,不要淫麗。魏晉以來,駢體文學日益發達,產生了駢賦、駢文,詩歌也多用駢偶句,崇尚辭藻、對偶、聲調等語言之美。劉勰認為這種文風繼承了楚辭、漢賦的豔麗文風,走向極端,所謂“楚豔漢侈,流弊不還”(《宗經》)。劉勰是擁護駢體文學的,從《文心雕龍》書中《聲律》、《麗辭》、《事類》等篇看,他對駢文所講究的聲律、對偶、用典等語言美都加以肯定。《文心雕龍》全書也用精致的駢文寫成。但是,他認為魏晉以來的駢體文學(詩歌、辭賦、駢文等)存在著很大缺點,文辭過於浮靡華豔,同時內容不真實,缺乏美刺諷喻的良好作用。這是發展了楚辭、漢賦(特別是漢賦)的弊病而形成的。為了扭轉這種文風,他大力提倡宗經,企圖通過學習《五經》比較樸實的風格,使當時過於浮靡的文風得到一定程度的改變,達到“倚雅頌,馭楚篇”,奇正相參,華實並茂。這一思想貫穿於《文心雕龍》全書。《通變》篇指出,楚漢文風“侈而豔”,魏晉文風“淺而綺”,劉宋初年文風“訛而新”,總的趨勢是片麵追求綺豔新奇,務華少實。他接著認為要矯正這種弊病必須取法《五經》:“矯訛翻淺,還宗經誥。斯斟酌乎質文之間,而檗括乎雅俗之際。”他所謂質、雅,指學習經書樸實雅正的文風;所謂文、俗,指當時為大多數文人所追求、時俗所愛好的片麵重視文采的文風。他要求二者互相調劑,做到質文並重,也就是奇正相參,華實並重。
說到這裏,讀者或許會奇怪,《文心雕龍》中心既是談寫作,它是一部文章學、文章作法一類的書,怎會成為文學理論批評巨著呢?原來,劉勰寫此書時,視野開闊,不是就寫作談寫作,而是係統廣泛地評述了曆代的作家作品,分析其成敗得失,總結其經驗;同時,書中談寫作,涉及到不少重要的文學理論問題,往往展開論述,在總結過去文論的基礎上提出自己的看法。這些內容不但見解精辟,並且比重也相當大,這就使此書成為古代文論中的巨著。關於這方麵的內容和價值,現代一般論著介紹較詳,這裏無須多作論證。下麵略舉幾個例子說明一下。例如《辨騷》篇,其主旨如上文所述,在指明作文應當“倚雅頌,馭楚篇”,但篇中對楚辭的思想藝術成就,《離騷》、《九歌》等篇的不同風格特色,楚辭的重要曆史地位與影響,作了具體深入的評述,比漢代的楚辭評論有所發展,因此在文學批評史上就很有價值。又如《明詩》篇,主旨雖在末段“敷理以舉統”部分,但前麵評述曆代詩歌,特別對漢、魏、晉、宋幾個階段的不同詩風,作出了中肯精辟的分析,無疑是一篇出色的詩歌小史。又如《體性》篇討論作者個性與作品風格的關係,主旨在強調作者應當注意學習雅正的作品以培養自己良好的文風,但篇中把文章風格分為八體,介紹其不同特色,並指出它們為作者先天才氣和後天學習兩種因素所決定,對這個問題的論述,比曹丕《典論?論文》有較大發展,在文論史上具有重要地位。又如《情采》篇,他總結了長期來的兩種創作傾向:一是為情造文,以《詩經》為代表;一是為文造情,以後代辭賦為代表。它在討論作家情思與作品的關係、作品內容與形式的關係這方麵,也提出了可貴的見解。此外,在作品的思想藝術標準、繼承與革新的關係、文學與現實的關係、文學批評的態度和方法等重要理論問題上,他都提出了有價值的看法,《文心雕龍》研究者已多有論列,這裏不再一一介紹了。
總之,《文心雕龍》原來宗旨是指導寫作,是一部文章作法,但由於它廣泛評論了作家作品,係統研討了不少文學理論問題,總結其經驗以指導寫作,因此具有很強的理論性,成為我國古代文論中的空前巨著。
198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