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之樞紐”
《文心雕龍?序誌》篇在介紹全書內容時,有一段話說:“本乎道,師乎聖,體乎經,酌乎緯,變乎騷,文之樞紐,亦雲極矣。”從這裏可以看出,劉勰是把全書的前五篇作為討論“文之樞紐”的總論的,《辨騷》篇是五篇之一,這是講得明明白白的。但騷是一種文體,跟《宗經》、《正緯》篇討論的經書、緯書性質有所不同,而與自《明詩》至《書記》各篇所探究的各體文章卻相類似。蕭統的《文選》也把騷作為文之一體,與詩、賦、七、詔、冊等並列。因此,有些研究者主張《辨騷》一篇不應列入全書總論,而與《明詩》至《書記》20篇同歸於文體論部分。這種看法,固然有一定理由,但違背了《序誌》篇中劉勰自己的話,顯然是不妥當的。《辨騷》篇究竟何屬,看起來似乎是一個小問題,實際卻涉及到對於劉勰的基本文學思想的理解,不可以不加辨明。段熙仲先生在《〈文心雕龍?辨騷〉的重新認識》一文(見《文學遺產》第393期)中指出,自《明詩》至《書記》20篇的內容,如《序誌》篇所說,是包含“原始以表末、釋名以章義、選文以定篇、敷理以舉統”等四項內容的,《辨騷》篇內容不是這樣,因此它與《明詩》以下20篇應區別開來。這種看法是有價值的。段文也談到劉勰為何不把《辨騷》列入文體論而列入“文之樞紐”,隻是說理比較粗略,令人有不夠愜意之憾,本文試從劉勰的基本文學思想來說明這個問題。
“軒翥詩人之後、奮飛辭家之前”的《楚辭》,在中國文學史上具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它在漢魏六朝時代,為許多文人所學習模仿,和《詩經》一起被奉為韻文的經典作品。比劉勰年輩稍早的沈約,在《宋書?謝靈運傳論》中論述漢魏以迄南朝詩賦的發展時,就說過“源其飆流所始,莫不同祖風騷”的話。與劉勰同時代的鍾嶸,在《詩品》中係統地評述了漢魏兩晉南朝詩人,指出這些詩人的淵源不出“國風”、“小雅”、《楚辭》三者,實際也就是“同祖風騷”的意思。劉勰充分認識到《楚辭》對於後世文學的深遠影響,“其衣被詞人,非一代也”(《辨騷》)。他又說:“模經為式者,自入典雅之懿;效騷命篇者,必歸豔逸之華。”(《定勢》)明顯地把《楚辭》和儒家經典相提並論,認為是兩種不同文學風格的淵源。上麵沈約、鍾嶸、劉勰的議論具有一個共同點,就是把《楚辭》跟《詩經》(擴大一點就是儒家的經典)相提並論。他們把古代優秀的文學作品當做創作之源,固然是錯誤的;但這類看法反映了後世文人對《楚辭》的充分重視,反映了《楚辭》在中國文學史上巨大深遠的影響。從這個角度講,劉勰把專門探討《楚辭》的《辨騷》篇列入全書的總論,而和著重探討漢魏以來各體作品的《明詩》等20篇區別開來,是完全合理的。
劉勰把《辨騷》列入“文之樞紐”,不但說明他對於《楚辭》曆史地位的尊重,而且還表明了他的一個重要的文學觀念,即創作必須以儒家經典為準則,對《楚辭》的奇變的文風,必須加以批判地吸取。
劉勰認為文人作文,必須宗法儒家的經典。這些聖人的作品,是“誌足而言文、情信而辭巧”,是“聖文之雅麗,固銜華而佩實者”(《征聖》),即思想藝術兩方麵都很完美的。經典的文風,在劉勰看來,概括地說,其風格特色就是“雅正”、“典雅”或“正”。劉勰認為宗經之文,有“六義”之美,“一則情深而不詭,二則風清而不雜,三則事信而不誕,四則義直而不回,五則體約而不蕪,六則文麗而不淫”(《宗經》),這就是經典文風在思想藝術上的具體特色。這種竭力誇張經書的主張,表現了濃厚的儒家正統思想和複古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