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劉勰輕視通俗性的文學(1 / 1)

劉勰的《文心雕龍》一書,對漢魏六朝時代的許多作家作品均有所評論,發表了不少中肯精辟的看法,其中對該時期通俗性的作品評價特別低,反映了他文學觀念中重文輕俗的偏見。

漢魏六朝的樂府詩中,有不少通俗歌曲,主要見於漢魏的相和歌辭、雜曲歌辭,六朝的清商曲辭中間。《文心雕龍》的《樂府》篇在談到源自民間的通俗歌曲時有曰:“豔歌婉孌,怨誌訣絕,淫辭在曲,正響焉生?”據注家考訂,“豔歌”指漢樂府《豔歌何嚐行》古辭“飛來雙白鵠”篇、《豔歌行》古辭“翩翩堂前燕”篇,前篇寫妻子對丈夫的堅貞愛情,後篇寫遊子因受女主人生活上的照顧而受男主人猜忌,因而想到回鄉。“怨誌”句指漢樂府《白頭吟》古辭,詩篇抒寫棄婦的哀怨,中有“故來相訣絕”之句。以上三詩均反映民間生活,感情真摯,語言生動,是漢樂府民歌中的優秀篇章,但劉勰卻斥之為“淫辭”。《樂府》篇中還提到曹操的《苦寒行》“北上太行山”篇、曹丕的《燕歌行》“秋風蕭瑟天氣涼”篇,兩詩風格學習並接近漢樂府民歌,劉勰認為拿它們與上古雅樂相比,亦屬鄭衛之淫聲。(古代鄙薄通俗歌曲的人們常把它們目為淫辭鄭曲。)同篇中對曹植、陸機的一部分文辭淵雅,缺少民歌風味的樂府詩,卻譽為“佳篇”。至於東晉、劉宋時代南方新興的通俗歌曲清商曲辭中的《吳聲歌曲》與《西曲歌》,則是隻字不提。

《文心雕龍》的《諧詣》篇論述諧辭(滑稽作品)、隱語(謎語一類),它們是遊戲性質的通俗文學。劉勰認為這類作品“本體不雅”,品格頗低。如果臣僚運用它們以諷諫在上者,在政治上產生補救作用,那還有可取之處;如果僅僅作為嘲謔取樂之用,那就隻能破壞人們的德性了。這裏表明他要求作品直接對政治教化產生積極作用,而排斥娛樂性的題材。魏晉南北朝時代產生了不少文言筆記小說,如《搜神記》、《世說新語》等,記人記事均頗生動,還包含了一部分精彩的民間傳說。這類作品當時分屬史部、子部,《文心雕龍》的《史傳》、《諸子》兩篇也是不加齒及。

劉勰輕視通俗性文學,有其評價作品的思想藝術標準。從思想內容講,通俗性文學適應群眾文藝的需要,多娛樂性內容,這為劉勰所鄙視。再則,漢末建安年代以後的魏晉南北朝時代,門閥製度發展,出身貴族的文人及其文風長期在文壇占據統治地位,其時文人文學的題材內容,大抵遠離下層人民。大詩人陶淵明長期居住農村,但其作品僅表現自己在農村的生活與感受,而不直接描寫農民,因其文辭質樸,已被當時人譏為“田家語”,評價不高。劉勰對漢樂府民歌反映下層生活的譏評,對包含優美民間傳說的筆記小說不加齒及,都在理論上反映了這種偏見。再從藝術標準看,當時駢體文學昌盛,人們考察作品,首先要看是否具有對偶、辭藻、音韻等語言美。漢樂府民歌文辭質樸,雖有一定的音韻美,但對偶、辭藻則遠遜於曹植等文人作品。筆記小說是記人敘事的散體,在各方麵均缺乏駢文的語言美,其不被齒及,也是不難理解的。

劉勰對上述通俗性文學的輕視,體現了當時大多數文人的看法。我們看鍾嶸《詩品》,對漢魏六朝的樂府民歌不加品評,對曹操、曹丕等受民歌影響較濃的作者,品第不高,即此可見一斑。魏晉南北朝文人文學在文學發展史上有其創造與貢獻,但它們在內容上遠離下層人民,在形式上片麵追求駢體的語言美,這種創作上的重大缺點在《文心雕龍》、《詩品》兩書中均有鮮明的反映。南朝末年,文風趨向輕倩。當時徐陵編了一部《玉台新詠》詩選,因其多選宮體詩而遭後人批評,但另一方麵,它選了不少反映下層愛情生活的樂府民歌(包括《焦仲卿妻》)及文人擬作,在一定程度上擺脫了正統派文人的偏見,卻是值得肯定的。

199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