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嶸《詩品》評詩,很重視奇,把它作為衡量作品優劣高下的一個重要標準。他所謂奇,總的說是指詩歌藝術奇警不凡,其對立麵則是平庸。《詩品序》譏笑當時膏腴子弟之詩,“獨觀謂為警策,眾睹終淪平鈍”,即以警策(奇警)與平鈍對舉。
綜觀《詩品》全書,鍾嶸所謂奇,具體分析起來,約有三種含義。一是指詩歌通篇風貌之奇。如評曹植雲:“骨氣奇高(《竹莊詩話》、《詩人玉屑》引作‘高奇’),詞采華茂。”評劉楨雲:“仗氣愛奇,動多振絕。貞(一作‘真’,此據《竹莊詩話》、《詩人玉屑》)骨淩霜,高風跨俗。”骨氣,即氣骨、風骨。《詩品》說劉楨詩“貞骨淩霜,高風跨俗”,意思即讚美劉詩風骨高奇,與評曹植“骨氣奇高”涵義一致。風骨,據《文心雕龍?風骨》篇的解釋,是指作品的思想感情表現得鮮明爽朗,語言剛健有力,因而具有比較強烈的藝術感染力量。風骨好的作品,具有陽剛之美,故《風骨》篇認為它有飛動之致,有如翱翔高空的鷹隼,“骨勁而氣猛”。《詩品》用“奇”、“高”兩字形容風骨或氣骨,寓意和《風骨》篇是相通的。鍾嶸對曹植、劉楨兩人詩評價極高,認為是建安詩人中最傑出的代表,譽為“殆文章之聖”。他對曹、劉兩人詩的高度推崇,實際上就是對建安風骨的讚美。《詩品》評《古詩》雲:“驚心動魄,可謂幾乎一字千金。”“亦為驚絕矣”。雖不直接使用“奇”字,實際上也是讚賞《古詩》寫得奇警不凡。《古詩》風格接近民歌,比較渾成;《詩品》讚美它們奇警不凡,也是就通篇風貌而言。二是指詩歌章句詞語之奇。評謝?雲:“奇章秀句,往往警遒。”是讚美謝?詩歌常常具有奇警秀出的章句。評謝靈運雲:“名章迥句,處處間起。”這裏的“名章迥句”,意思大致同於“奇章秀句”。謝靈運詩中多警策語句,為大家所熟悉,他的佳句“池塘生春草”,更為當時所傳誦,《詩品》謝惠連條也載其事。南朝文人喜愛詩歌佳句。《文心雕龍?隱秀》篇指出,秀句是“篇中之獨拔者”。《南齊書?文學傳論》載張?有“摘句褒貶”的專著(今不傳)。《詩品》重視“奇章秀句”,正是這種風氣的反映。三是指詩歌比興寄托之奇。評張華詩雲:“其體華豔,興托多奇。”即是。“多奇”,一本作“不奇”,《竹莊詩話》、《詩人玉屑》引文作“多奇”,是。張華的《情詩》(五首)、《雜詩》(三首)等確多比興寄托之辭,語言也較為華麗。《詩品》提到這一類奇很少,隻有張華一處。
與讚賞奇警相對待,《詩品》對藝術表現平庸的作家作品,往往予以貶抑。《詩品序》評孫綽、許詢等人詩雲:“皆平典似《道德淪》,建安風力盡矣。”這是批評東晉玄言詩專門發揮老莊玄理,文辭平淡缺乏詩味,喪失了建安詩歌風力高奇的優良傳統。《詩品》評阮?、歐陽建等七家詩雲:“並平典不失古體。”雖不像對玄言詩那樣貶責,但置阮?等七人於下品,評價顯然不高。又評傅亮詩雲:“亦複平美。”在“平”字下用“美”,略寓褒讚,但置傅亮於下品,評價也不高。總之,平典、平美之詩,都缺乏奇警之趣,不是突出的作品。《詩品》評王巾、卞彬、卞錄詩雲:“並愛奇嶄絕。……去平美遠矣。”更是以奇與平美作為對立的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