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 韓愈的文學好尚(2 / 2)

韓愈同白居易同時,在長安時還有來往,但韓集中沒有一處稱道白居易的作品,這說明韓愈對於白居易的淺切通俗、“下偶俗好”的文風是不滿的。高彥休《唐闕史》卷上載:“裴度再修福先佛寺,危樓飛閣,瓊砌璿題,就有日矣。將致書於秘監白樂天,請為刻瑉之詞。值正郎(皇甫?)在座,忽發怒曰:‘近舍某而遠征白,信獲戾於門下矣。且某之文,方白之作,自謂瑤琴寶瑟而比之桑間濮上之音也。然何門不可以曳長裾,某自此請長揖而退。’座客旁觀,靡不股栗。”皇甫?斥白居易作品為“桑間濮上之音”,是同當時古文家鄙夷通俗時文的態度息息相通的。韓門弟子皇甫?對白居易文章的鄙視,實際也反映了韓愈對白居易文風的不滿。

韓愈在散文創作和理論上的尚奇傾向,對後來古文家發生很大影響。中晚唐著名的受他影響的古文家中,隻有李翱的文章比較平易,其餘皇甫?、孫樵、劉蛻的作品都相當艱深。韓愈的兒子韓昶拜樊紹述為師,所寫文章連樊紹述也讀不通(見韓昶自為墓誌銘)。這些顯然不是偶然的現象。這種風氣一直持續到北宋初年。元代吳師道《絳守居園池記注》說:“後來有學韓愈氏為文者,往往失其旨。嚐有人以文投陳堯佐(北宋前期人)。陳得之,竟月不能讀。即召之,俾篇篇口說,然後識其句讀。陳以書謝,且戲曰:‘子之道半在文,半在身’,以為其人在則其文行,蓋謂既成之而須口說之也。”(《全唐文紀事》卷五八引)所謂“往往失其旨”,說明當時學韓文者常常流於艱澀。柳開《應責》說:“古文者,非在辭澀言苦,使人難讀誦之。在於古其理,高其意,隨言短長,應變作製,同古人之行事,是謂古文也。”(《河東集》卷一)這說明當時有一部分人認為古文必須“辭澀言苦”,才算古雅。《新唐書》的編者宋祁,喜用怪僻的字,也是當時這種風氣的表現。

這種風氣到歐、曾、蘇、王等六家出來,是完全被扭轉過來了。他們不但在創作上表現得較韓文平易流暢;而且在議論上也鮮明地反對艱深,過去韓愈所推重讚揚的一些作家都遭到他們的非難。歐陽修《集古錄》卷七“唐元結窪□銘”條批評元結說:“次山,喜名之士也。其所有為,惟恐不異於人;所以自傳於後世者,亦惟恐不奇,而無以動人之耳目也。視其辭翰,可以知矣。古之君子,誠恥於無聞,然不如是之汲汲也。”對於樊宗師,他在《集古錄》卷九“唐樊宗師絳守居園池記”條和《絳守居園池詩》中也深致不滿。蘇軾在《答謝民師書》中批評揚雄說:“揚雄好為艱深之辭,文淺易之言。若正言之,則人人皆知之矣。此正所謂雕蟲篆刻者。其《太玄》、《法言》,皆是類也,而獨悔於賦,何哉?終身雕篆而獨變其音節,便謂之經,可乎?”宋文的趨於明白曉暢,應當說跟歐、蘇等作家有意識地發展韓文平易流暢的一麵,同時糾正他的艱深偏向及其不良影響分不開的。

198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