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 司空圖《與李生論詩書》和蘇軾對它的評論(1 / 1)

晚唐司空圖有文學批評論文若幹篇,其中《與李生論詩書》最為重要。該文前麵以味為喻,指出詩歌應有酸鹹以外的餘味,具有“韻外之致”,“味外之旨”,耐人尋味體會的藝術特征。《文心雕龍?宗經》曾讚美好作品有“餘味日新”之美,唐代皎然《詩式》更認為好詩應“情在言外”,有“文外之旨”,司空圖在這方麵又作了進一步的發揮。根據這種藝術標準,司空圖於唐代詩人中最欣賞王維、韋應物二人多寫田園山水景物與詩人恬淡情趣的詩歌。該文認為王、韋二人詩“澄淡精致,格在其中”,具有很高品格。其《與王駕評詩書》也稱道王、韋詩“趣味澄?,若清?(山西省水名)之貫達”,看法相同。

《與李生論詩書》後部,司空圖摘舉自己的詩二十多例(每例二句一韻)。據其自述,這些詩例涉及的題材,有早春、山中、江南、塞下、喪亂、道宮、夏景、佛寺、郊園、寂寥、愜適等多項,其中除塞下、喪亂二項外,均偏於幽美景物,靜謐環境與恬淡心境。即使寫喪亂,其句如“驊騮思故第,鸚鵡失佳人”,也寫得比較含蓄蘊藉,有味外之旨。司空圖後期,長期過隱居生活,並多與僧道往來,參禪學道,因此他不但最喜愛王、韋詩,自己作品也偏重寫幽美環境與寧靜情趣。他的生活、創作和文學主張三者有著共同的趨向。在藝術上,司空圖擅長五言八句律詩,他善於以精練的五言律句寫景抒情,寓情於景,情景交融,耐人尋味。他答李生書所舉詩句,多屬此類,如“人家寒食月,花影午時天”。王維擅長以五律抒情寫景,造詣甚高。其後大曆十才子等亦長此道,再後則有賈島、姚合等人。中唐高仲武編選《中興間氣集》,專選大曆詩人作品,最推重錢起、郎士元兩家,認為是王維的傑出後繼者。後來姚合編《極玄集》,也重清雅的五律,並以王維詩居首。這派詩人在中晚唐頗有勢力與影響,司空圖在《與王駕評詩書》中還稱道了大曆十才子、賈島、僧無可等詩人,他可說是此派詩人的後勁,並在理論上對此派詩人的創作經驗進行了總結。

蘇軾有《書黃子思詩集後》一文,中間盛讚司空圖的“詩文高雅”,並引錄了《與李生論詩書》的內容,先是概括介紹了味在鹹酸之外的論點,接著說:“蓋自列其詩之有得於文字之表者二十四韻,恨當時不識其妙。予三複其言而悲之。”這幾句話如何準確理解,至關重要。先說“自列其詩之有得於文字之表者二十四韻”句。二十四韻即指司空圖所列舉的己作二十四聯(每聯二句一韻)。這些例句都是司空圖得意之作,符合於他所標舉的“味外之旨”的標準,所以蘇軾說它們“有得於文字之表”,“文字之表”意即“言外”。司空圖在該書引己詩時,常有“得於早春”、“得於山中”等等提句,此為蘇文中“有得於”三字所本。《與李生論詩書》一文,不同版本所引詩例有些出入,有多有少。陳尚君、汪湧豪兩同誌《司空圖二十四詩品辨偽》一文(載《中國古籍研究》第一輯)考訂《四部叢刊》影印舊鈔本《司空表聖文集》所收該文為二十四韻,推論蘇軾所見的該書所引為二十四韻,當可信。次說“恨當時不識其妙”句。這句是說司空圖歎恨當時有的作者未能認識己詩之佳妙。《與李生書》有“亦未廢作者之譏訶也”句,故有此恨。又該書開頭有“文之難而詩之尤難”句,尾部又說作詩“豈容易哉”,結合起來看,寓有詩道神妙、不易為常人言說和被他們理解的意思。司空圖的詩寫得很好,仍受人譏訶,可見知音難得,故蘇軾為之“三複其言而悲之”。

在司空圖《詩品》真偽問題討論中,有的同誌認為蘇軾文中“二十四韻”即指《二十四詩品》,這是缺乏說服力的。《詩品》二十四則,每則十二句六韻,自不能稱為二十四韻。《詩品》文辭固然也寫得頗美,但說它們均具有“味外之旨”,也是講不通的。我同意陳、汪《辨偽》一文看法,蘇軾該文僅就《與李生論詩書》對司空圖進行評論,蘇軾沒有看到《二十四詩品》,這是《二十四詩品》非司空圖作的一個重要證據。

199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