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你!”
夜空皎好,明月如輪,隻有蟋蟀在為我們的愛情奏樂。此情此景,使我很自然地聯想到蘇聯影片《戀人曲》的片頭,那裏麵的男女主人公不也說我們剛才說過的話麼?令人遺憾的是他倆並沒有落得圓滿的結局,我倆呢?我的心不知咋的為之一縮,一股涼意瞬間即充溢了胸腔。
我猛然間覺得雙肩發疼,原來我已被他的雙臂緊緊抱住,一股很濃的男人氣息衝入了我的鼻孔,我的血液循環立即加速。以前看小說,見過類似的描寫,如今親身體驗,那真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也許是這股滋味衝散了心中的陰影,我的情愫又一次活躍。
他沒有新的大動作,適可而止。我很滿意。
我倆擁抱著,雙方氣喘的鼻息向對方傳遞著初戀的愜意。他吻我的頭發,說:“很香!”我吻他的胸脯,說:“男人的汗味是這般濃烈!”
此後,雙方靜默,隻有擁抱的雙手在情不自禁地加力。
我第一次嚐到了情人愛撫、擁抱的甜蜜、溫馨,難以說清的舒坦……
難怪李夢桃她們早尋男歡女愛……一卻原來,其中有難以言喻的奧妙!
一九八四年x月x日
這段時期的日記忘掉了一切,唯有我和他愛的記錄。今天,我不能不又提到他。一旦投入愛河,便難以起岸。這句不知是那位作家說的話,不無道理。
他今天沒有擁抱我(我有些驚奇),他顯得心事沉沉,似有重要的事情相告,他思慮的目光告訴了我這一點。
我不想催問他,我相信他會告訴我。
果然,他貼近我說:“重陽,咱倆到美國去!”
他怎麼了!怎麼胡思亂想?但他那沉穩的麵部表情,證明他剛才說的話經過深思熟慮。
“為什麼?”
“象你這樣的人在這裏難以施展其抱負!言稱要競爭,又哪裏有正兒八經的競爭,言稱愛惜人才,又哪裏容得每一片綠葉!走!隻有走!到新天地裏拚博一番,或許能出眾顯赫!”他雙目爆光,渾身熾熱,顯然下了決心。
可去美國不是戲言可成的呀:我讚同他的觀點,早都羨慕歐美世界任憑人才競爭,而又無什麼清規戒律。我倆的心是相通的。
“我在美國的叔叔完全有條件讓我倆展翅高飛!”
“真的?”
“他來了信。他可以彙來大筆款子,讓我倆去美國深造。”
“他知道我倆的關係?”
“我對他沒有什麼必要隱瞞。他是我唯一的親人。”
“這是不是太有點突兀了?”
“正因為突兀,才具有冒險性。我素來喜歡冒險。”
“可我父親、弟弟怎麼辦?”
“到了美國,可以給他們經濟上以幫助。”
“不過,這件事還是來得太突然了,請你讓我再考慮一下。行嗎?”
他點點頭。他的眼神告訴我,他理解我此刻的猶豫不決。
女人倒底不如男人果斷,這也許是女人致命的弱點!
一九八四年x月x日
他看來有些不耐煩了。
今晚,他沉著臉問,“你為什麼還下不了決心?”
我望著他艾怨的臉,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你眷戀這裏?”
“不。”我輕輕搖頭。
“你還舍不得這片土地?”
我既不點頭,也沒搖頭,隻是以沉默回答他。這片土地……這片土地,我怎能割舍呢?她畢竟是養育我的土地。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但我不能這樣回答,我怕傷他的心。
“你留在這裏,何日才能實現自己的抱負,你沒有辦法施展自己存在的價值:這些你還在懷疑嗎?”
“不。”我又一次輕輕搖頭。
那就和我一起走!
“父親多病,弟弟還小,我不忍心撇下他們……我真不忍心裏請你原諒我……”
“哎,女人頭發長見識短。沒想到象你這樣的人也會如此優柔寡斷!”
“你先去安頓下來,我隨後再來,行麼?”
“但願上蒼催促你早下決斷。我在美國等你!一定等你!”
在分手時,他瘋狂地擁抱我,淚水潸潸。那雙堅硬的手也不安份守己了,在我身上摸來摸去,我沒阻止我,在他臨走前,我應該給他更多的安慰。
但,最後一道防線必須守住。他知足,他的手隻在軌道內運行。我很滿意。讓他知道了我身體的豐滿,他會永遠記住我。不過,男人的心靠得住麼?何況他還剛和我相戀!
一九八四年x月x日
他走了。我去飛機場送他。
他一反常態,一直緘默不言。我雖有許多話要說,但卻理不清應該如何安排語言的先後。
該上飛機了。我抓住他的手問:臨別不留下一二句話他把我的手貼在胸口,弦外有音地說:在當今社會,任何一個自我奮鬥的人都應該象孟加拉虎,你,我,應該如此!否則,隻能被別的虎吃掉裏我一下沒完全揣摸出他的話意,但登機前的短暫時光不允許我更多的思索。我甜甜地笑,又點點頭。
讓我的笑聲伴隨他直上藍天吧!
他飛了!我似乎失掉了最寶貴的東西,心神恍惚地在街士轉了半天,我不知我為什麼在街上轉。我以前除了上書店,是從不逛大街的。
一九八四年x月x日
時間過得真快。一晃眼,他去美國己半年了。我真生他的氣,除了剛到美國時他給我來過一封信外,再也沒收到他的飛鴻!我給他寫過不少信,石沉大海,沒有回音。
他學習忙?無論如何不致於忙得沒時間寫情書-如果我在他的心自中還是戀人的話,生了病,他也會托他在美國的親人給我捎個信,出了意外?象他那樣精明的人,不會險遭不測吧?
那究竟是什麼原因促使他不給我回信?一片可怕的陰影漸漸地籠罩住了我的雙眼:他到異邦變了心!
難測莫過人心。果真如此麼?我淒淒不可終日了……
一九八五年x月x日
不祥的預感得到了證實,他去美國六個月後的今天終子回了信,他已另尋新歡-找了一個美籍華人的女兒為未婚妻,勸我忘掉他!
說得倒輕巧,說忘就能忘掉的麼?人們不是都說初戀情人最難忘麼?這個負心漢,這條孟加拉虎,他“為了自己存在的價值”(這是他信上的原話)就隻得犧牲我的價值!(他信上沒這麼明說,但宇裏行間完全流露出了這個意思。)
我現在的心情真好象《洪湖赤衛隊》中的韓英的唱詞:“沒有眼淚,沒有悲傷,隻有仇恨滿胸膛!”他玩弄了我的感情,他戲耍了我的初戀。他的斷交信似乎使我更加成熟、更加堅強了一些:女人不能依附男人,女人要實現自我價值,隻有靠自找奮鬥,除此,沒有它途。
把仇恨埋在心裏。在為爭得人生自我價值的競爭中,我要和他決一高低。
奧斯特洛夫斯基說過:“人的一生可能燃燒也可能腐朽,我不能腐朽,我願意燃燒起來!”我要在他的話後麵加一句話。不能為自我燃燒,還不如腐朽。
一九八五年x月x日
爸爸患肺癌去世了。他勞累一生,就這樣在無數毫無光澤的花圈中了結了一生。
我傷心至極,痛哭失聲,為父親。生前,他稱號頗榮,可勞作低下。為了使人們淡忘孔子“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的“反動言論”,有的人故意給治於人的父親套上了圈圈光環,使他在低下的“勞力”中過早喪生。
我在悲哀中想到了這個問題:中國什麼時候才能真正做到勞心者治人安邦?自我奮鬥的人什麼時候才能被人們給以褒義的肯定?難道父親靈堂前的成堆花圈就是他的價值?這不就是愚味、順從換來的價值-打引號的價值麼?
薩特說得多好啊:“隻有自我才有價值,而自我以外的東西,都是幻影。”
我不要“幻影”,我要“自我價值”,我不能重蹈父親的複轍!
這就是我在父親靈堂前的悼詞。
我不禁想起了何光的話:人應該變成孟加拉虎,隻有凶殘才有收獲。我不是對我太善良了麼,結果,我得到的隻是幻影!
一九八五年x月x日
弟弟參了軍,我的家務負擔隨之卸下了。我打定了主意,想方設法出國!因為我自我的價值隻有在國外才能實現。
李夢桃真鬼精靈,她看出了我的心思。她不知出於什麼動機,完全支持我的決心,她建議我盡一切努力和外國人拉上關係,如果能下嫁給洋學者,出國必成。
她寥寥數語使我豁然開朗,要出國沒有“洋線”,那隻有望洋興歎。而要想接上“洋線”,最好的法辦是去春香賓館一這個洋人群集的地方。就這麼辦!
一九八五年x月x日
我現在每天盼望星期天,隻有休息日我才能趕到春香賓館。我會英語,不怕找不到外國人攀談。
這一著還真見效。我接連和西德專家霍爾斯克,美國教授恰來丁格認識,並自願為他倆在市內導遊。從這些時的交往中,可以看出他們很喜歡我。
倍加讚賞我的英語流利、準確。在交談中,我知道霍爾斯克新近喪妻,心情沮喪,他無疑是我主動進攻的對象。
當我真想向他表達我的“潛台詞”時,我又有些猶豫起來:他對我的熱情是出於異性相吸,另有所求的緣故,還是僅僅對中國人的尊敬,或是對我主動導遊的感謝?我一時拿不準!“我不能唐突!我要謹慎!”心裏不時告誡我。“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大腦又頻頻向我發出警告。
是進還是退?我必須當機立斷。孟加拉虎遇到山羊是一定會撲上去的,我敢撲麼?也許……
一九八五年x月x日
我徹底失望了。
霍爾斯克婉言拒絕了我坦白的求婚。他喜愛中國姑娘的天真、質樸、熱情、好客,但他不願娶一個中國女人為妻。況且他正處在失妻的悲傷之中,不願馬上談男女情事。要是何光不拋棄我,我不至於如此低三下四地和外國人周旋!
何光,上帝都不會饒你!對他的恨又聚滿了我的胸腔。
先暫壓怒氣,尋找新的目標,不達出國之目的,我還有什麼價值可言?我自我完善的希望又在哪裏?
一九八五年X月X目
不是冤家不聚頭。世界這樣大,可路卻這樣窄。今夭,我在賓館宴會廳竟和何光的叔叔及他的未婚妻見了麵,這是我做夢也沒想到的呀!
結識外國人的計劃雖然接連失敗,但我仍在苦苦尋覓。我焦灼難耐,又不得不壓著煩惱在外國人中尋歡,這樣,我認識了在宴會廳獨酌的何棟梁-何光的叔叔。
一聽他姓何,我的心莫名地一跳,我這個八十年代的大學生當然不會愚蠢到以為凡從美國來的姓何的就會和何光沾親帶故,但一種奇異的心理使我存在著這樣一絲希冀。我借著喝咖啡的機會和他閑聊,這真是問者有心,答者無意,果然套出了他和何光的關係。
原來能超度我赴洋的人就在眼前,他卻不知我就是他侄兒以前的情人。當我正要向他挑明的身份時,一個妖豔的女人一步三晃地走到了他身邊,哆聲哆氣地說:“叔,快走吧,和何光結婚的中國服裝還沒配齊呢!”
她就是何光的未婚妻!從她和何棟梁的談話中得知,她這次來華是專門為結婚添置中國服裝的。看看她那身充滿性感的連衣裙,那副嬌滴滴的神態,我心裏那股酸水喲……
是她,從我手中奪走了何光!是她,以色相勾引了我以前的情人!是她,使我的自我價值難以在美國成功!一句話,是她奪走了我的幸福!奪走了心目中的“我”!
她對我不屑一顧,挽著何揀梁走了。那股得意勁,激起我無名火立竄。情場仇敵!情場仇敵!我不能讓她在我麵前耀武揚威,我不能讓她的中一國之行風平浪靜!
外國情場的仇敵可以擊劍決鬥,我不能便宜了她不能!對熄滅了自己希望之光的人,絕不能手軟!
我得想法子治治她:一定!
趙重陽的日記到此中斷。洪文告訴我,她買了一把鋒利的切菜刀,於星期六的晚上守候在春香賓館大門旁,等何棟梁和何光的未婚妻外出歸來,她象發瘋似地衝過來,舉刀就砍,幸好,被門衛和民警及時製止,奪下菜刀,送到了公安局。
整理完趙重陽的日記,我又一次漫步在春香賓館門前,趙重陽被民警帶走的情景似乎在我眼前忽隱忽現。一個本來可能很有出息的大學生就這樣走向了監牢,毀掉了自己寶貴的青春。
“以我為核心,以自我奮鬥為半徑,能畫出一個圓麼?”我在心裏問自己。
“他自己活著,而且僅僅為自己而生活。如果他的這個‘我’被損壞了,那他就無法生存了。”奧斯待洛夫斯基在遙遠的地方回答我。
唉,可悲的孟加拉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