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奇特的婚姻(2)(1 / 3)

“我用賣豬的錢!”

陳廣發忍痛賣了那幾口大肥豬。兩年多的心血和汗水都付諸東流。他含著眼淚給李三狗蓋了兩間新房。

他滿以為李三狗應該滿足了,誰知,耗子拉木鍁-大頭還在後邊哩!

新屋落成之後,李三狗為了慶賀喬遷之喜,也為了對幫助跑東抱西、張羅操持的狐朋狗友表示感謝之意,特備酒席一桌。胡毛等人把陳廣發也連拉帶拽地請去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李三狗忽然眉頭緊鎖,長歎一聲。

胡毛似乎是聽到了什麼信號,詭秘地看了李三狗一眼,慢慢將酒杯放在桌上,幹咳兩聲之後,說:“哥兒幾個今天高興,兄弟我多喝了幾盅。當著老支書的麵,說幾句可能不中聽的話,對或不對,還請大夥兒擔待。”

胡毛這小子乃是村裏一個有名的潑皮無賴。他天生一副伶牙俐齒,說起話來口若懸河,滔滔不絕,更兼心狠手黑、陰險毒辣,因此李三狗與他最為莫逆。他接著說:“在咱老支書的熱心關懷之下,在大夥兒的幫襯之下,三狗如今總算是有個象樣的窩啦。老支書一向關心群眾生活,對待三狗真可以說比親兒子都親哪!俗話說:救人救到底,幫人幫到家。三狗一個人住著兩大間房子,總顯著有點空落呀!再說他也早到了成家的年齡了,老支書是不是再發揚一下光榮傳統,助人為樂,幫三狗說個媳婦兒呢?”

“說媳婦兒?”陳廣發不由自主地朝李三狗看了一眼,心想:村裏那些人材端正的小夥子尚且找不上對象,就你這鬼見愁的模樣兒,還想說媳婦兒?

陳廣發剛想搖頭拒絕,李三狗卻搶在前頭說,“老支書,剛才胡毛兄弟說的在理呀。我爹媽死得早,多虧你幫襯著我,才有了今天。你對我的大恩大德,我總要報答呀!從今以後我就把你當成爹啦!”

胡毛急忙接過話茬兒:“聽,三狗叫得多甜呀!自古以來女婿就有半子之勞,叫一聲爹不屈你三狗呀!來,為老支書多了半個兒子咱再幹一杯!”

胡毛說罷,一揚脖把滿滿一杯酒一飲而盡,叫喊著:

“痛快!痛快!這杯酒算是給三狗和彩風道喜啦!哈哈……”

陳廣發已經完全明白了李三狗設這桌酒席的用意,他再也壓製不住胸中的怒火,聽見胡毛出言不遜,唰地揚起右手,朝胡毛的臉上狠狠地扇了一個耳光。

陳彩鳳是他的獨生女兒,那年剛滿十八歲。不僅生得人材出眾,而且是村裏唯一喝過墨水的人。隻因去年母親不幸去世,拋下三個尚未成年的弟弟,她為了幫助父親維持生活,毅然輟學回鄉參加勞動。陳廣發一向對女兒愛如掌上明珠。這樣一個好姑娘,怎能嫁給李三狗呢?先不用說李三狗生性頑劣,相貌奇醜,就單從年齡上的差距,李三狗也不應該產生這樣的想法呀!

陳廣發瞪著一雙冒火的大眼,怒視著李三狗,胸脯起伏,大喘著粗氣,一張臉被氣得煞白。

胡毛用手揉著挨打的腮幫子,嘴裏嘟嚷著說:“買賣不成仁義在吆,犯得著發這麼大的火嗎?”

李三狗也猛地撂下臉子,從一雙鼓眼泡的縫隙裏露出兩道逼人的凶光,陰笑著說:“老支書,這罰酒可不如敬酒好吃呀!既然你不給我麵子,也就別怪我把話說絕!行與不行,你回去仔細掂掂份量吧,三天之內聽你回話。過了三天可就別怪我李三狗翻臉無情!”說完之後,拂袖而去。

陳廣發滿腹憂愁地回到家中。

陳彩鳳剛剛洗測完了鍋碗瓢勺,三個弟弟也吃過飯出去玩耍了。她見父親滿臉愁容回到家裏,不由心裏一驚,急忙迎上前去,攙扶著父親坐在炕上,關切地問道:“爹,身上不舒服嗎?快上炕歇一歇吧。”

陳廣發望著女兒那俊秀端莊的臉龐,心裏一陣難過,止不住眼淚撲簌簌流淌下來。他再也抑製不住心中的悲憤,猛地一把將女兒緊緊摟在懷中,老淚縱橫,嚎啕大哭起來。

陳彩鳳被父親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得目瞪口呆。父親平日對李三狗的百般照顧,甚至拿出賣豬的血汗錢來給他蓋房子,這些情況她都知道。因為她對李三狗印象不好,所以經常對父親抱怨。陳廣發則一直拿照顧孤兒來敷衍女兒。

陳彩鳳見父親從李三狗家吃飯回來,突然痛哭失聲,聯想起父親平日對李三狗的態度,猛然感到父親與李三狗之間,一定有著不可告人的關係,就急忙問道:“爹,到底出了什麼事情,你老倒是快說呀!難道還有什麼事情應該瞞著我嗎?”

陳廣發聽見這話,更加傷心。他突然放開彩鳳,用一雙大手撕扯著自己的胸口,痛哭著說:“爹是有事瞞著你,爹對不起你呀!你媽她就是因為這塊心病,才病死的啊……”

陳廣發抽泣著把發生在七年以前那寒冷冬夜的事件,以及李三狗和胡毛一唱一和的逼婚之事,一古腦兒都向女兒和盤托了出來。

陳彩鳳聽罷,如雷貫頂,險些昏倒在地上。她雖不是一個懦弱的女性,可是聽到父親的哭訴,禁不住也悲憤欲絕地失聲痛哭起來。

陳彩鳳透過晶瑩的淚珠,看著父親那飽經風霜,曆盡磨難,滿布皺紋的老臉,想到那剛剛去世的母親,想到三個還不懂事的弟弟,自然也想到了父親的處境……她的心裏充滿了同情和愛憐。她知道,眼下正在清查“四人幫”餘黨和打砸搶分子的高潮之中,倘若李三狗翻臉無情把王老實之死的真相捅了出去,事情的後果將不堪設想。到那時,自己的處境先不必想,三個不懂事的弟弟又該如何生活?就算自己含辛茹苦地擔負起撫養他們的義務來,卻又怎能忍心讓父親去受那鐵窗之苦呢?再說,自古以來殺人償命,誰又能擔保父親不會去給那屈死的王老實抵命呢?

陳彩鳳越想越怕,不寒而栗。她知道,要想躲過這場滅頂之災,隻有依從李三狗這一條路痛苦和絕望使她禁不住仰天長歎:“老天爺呀!你睜開眼看看我吧!”

陳彩鳳的思想在做著激烈的鬥爭。眼下,能夠決定父親命運的隻有自己了。如果自己搖頭,就意味著父親走向災難,如果自己點頭,幹戈馬上化為玉帛。應該怎麼辦?難道說為了自己的幸福,就忍心眼睜睜地看著父親銀擋入獄嗎?眼睜睜看著這已經殘缺不全的家庭徹底破碎嗎?

忽然,她閃過一個天真的念頭,去跟李三狗談判,給他找上一個別的姑娘。可一想到李三狗那令人作嘔的相貌,那心狠手毒的品質,那粗俗的舉止言行,這萌生的念頭就頓時消失了,不能為了代替自己,把別人推進火坑啊!

除了舍身求全之外,別無他路可行。這時候,她的眼前又浮現出一個可愛的形象:英俊,瀟灑,熱情,聰明……這是她的心上人張鬆林。

陳彩鳳決定去找張鬆林,把自己的處境向他傾訴一下。或許他那聰睿的頭腦,能夠想出幫助自己擺脫困境的辦法來。她止住了哭聲,擦幹了眼淚,忍住心中的悲憤,把父親安慰一番之後,隻身一人出了村,向著雞鳴寨的方向疾行而去。

陳廣發向我講述完了這一段悲慘的經曆,眼淚早已哭幹。至於陳彩鳳到雞鳴寨之後,是怎樣向張鬆林訴說的,他們以後又怎樣“長期通奸”等等情況,他一概不知。他是以在文革中犯有過失殺人罪被追究刑事責任的,將要在鐵窗中度過漫長的七個年頭。他悔恨自己是個法盲。他隻知道殺人者償命,不知道殺人罪也因案情各異不一定都處死刑。在審判長向他宣讀判決書的時候,他連連跺足叫苦,早知隻坐七年監獄,也不至於忍氣吞聲地受李三狗的長期敲詐勒索,最後將女兒白白斷送了性命。

陳廣發追悔莫及地歎息著,仍然是步履蹣跚地走出了接待室。我望著他那佝僂的背影,脊背上那醒目的“犯”字,心中萬分感慨:那令人寒戰的年代,竟把一個老實忠厚的山民造就成了一名殺人犯!

雞鳴寨和野牛坨同屬一個鄉政府管轄。兩個村子雖然隻隔一道山梁,但是經濟條件卻是迥然不同。野牛坨曆來貧困落後,雞鳴寨卻長年豐衣足食。自從農村經濟政策放寬之後,雞鳴寨更加富足了。

為了了解陳彩鳳見到張鬆林之後的詳細情況,我來到了這富庶的山村。

村委會主任熱情地接待了我。提起陳彩鳳一案,他臉上流露出同情,在同情之中則溶彙著遺憾。

村委會主任獻煙端茶,寒喧一陣之後,就對一個小夥子吩咐說:“你跑一趟,讓張鬆林到村委會來一下。”

小夥子應聲走後,他情不自禁地歎了一口氣:“咳!說起來,鬆林的命也真苦哇!”

說完這句話,他好象是陷入了沉思,默默地吸著煙,一句話也不說了。

過了一會兒,從外邊走來一個眉清目秀的青年人。小夥子生得五官端正,修長的身材,看樣子不過二十五六歲的年紀。不象個農民,倒象個讀書人。仔細一看,我馬上發現他的麵容憔悴,眉宇之間凝聚著悲傷。那一雙秀氣的眼睛也毫無光彩。他木然地站在門口,用疑惑的眼光打量了我一下,旋即向村委會主任道:“你老找我?”

村委會主任又歎了一口氣,對他介紹說:“這位同誌是新聞記者,想跟你了解點情況。”又指了指剛進來的年輕人對我說:“他就是張鬆林。你們慢慢嘮吧。”說著走出了屋子。

屋裏是難以言狀的沉默。誰也沒有說話。

我在考慮著,怎樣開頭才不至於刺痛他那顆已經破碎了的心。

我慢慢站起身來,在地上踱了幾步,終於耐不住這令人難以忍受的沉默,幹咳了兩聲之後,說:“張鬆林同誌,請你不要誤會。我這次來,是想和你隨便談談。我不是以記者身份來對這件令人沉痛的事作采訪,更沒有想在報紙上發表什麼的想法。我不過是了解一下事情的全貌。”

“你為啥要這樣做?”他仍然低著頭,語氣十分冷漠。

一句話把我問得張口結舌。老實話,是什麼目的驅使我如此不辭辛苦,連我自己都說不上來。尷尬了一陣,隻好對他說:“我這樣做的目的,很難用一兩句話給你說清楚。也可以說我對陳……”剛說出這個字來,我就見他渾身猛地一震,隨之痙攣起來,急忙改口說:“我對陳廣發父女有種特殊的感情,我曾經寫過一篇有關他們的誤會報道……”

我見他沒有更加激烈的反映,才又接下去說:“實話說,我對他們父女的印象很好。正因為如此,我才對他們的遭遇很關心。我也說不上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驅使我總想見一見你,和你談談心,或者給你一點什麼幫助。”

他慢慢地抬起頭來,用一雙充滿感激的眼睛看著我。我看見他那瘦削的臉龐上,正滾落著碩大的淚滴。他顫抖著聲音說,“謝謝,謝謝你。不管你了解這件事是出於什麼目的,隻要你了解彩風,我就願意把藏在心裏的話對你說。她不是壞人,她絕對不是壞人啊!”

張鬆林用肯定的語氣評價過陳彩鳳之後,沉痛地向我講述了李三狗逼婚的那個晚上,他們見麵以後的情形。為了說明他與陳彩鳳的關係,他從學生時代開始說起……

張鬆林和陳彩風是同時考進縣城中學讀書的,他們同在一個班裏。由於山裏的孩子上學都比較晚,因此他倆都是班裏年齡最大的學生。老師見他們樸實忠厚,又肯用功,就讓他們當了班幹部。這樣,他們的接觸就多起來了。

張鬆林從小精明強悍,沒過多久,他征服了那些最調皮搗蛋的學生,在同學中樹立了很高的威望。

陳彩鳳對張鬆林十分欽佩。在頻繁的接觸當中,她對張鬆林產生了愛慕之情;張鬆林也從見到陳彩鳳那一天起,就被她的美麗端莊和誠實質樸所吸引。

隨著年齡的增長,他們之間的感情也在與日俱增,到了高中二年級的時候,早已是心心相印了。

一個月光明媚的周末晚,上,他們踏著潔白的月光,相約來到城外的一片柳林之中。二人雙雙對著一輪皓月,海誓山盟,定下了自己的終身,幸福甜蜜地度過了那一個準忘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