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滿圈
法庭調查和法庭辯論結束了。坐在被告席上的她,慢慢站起身來,用手理了理耷拉在臉上的長發,微微地抬起頭,開始行使一個刑事被告人最後陳述的權利。審判長、人民陪審員:
我因“重婚罪”被捕以來,已經兩個多月了。一個不認為自己有罪的人,突然被扣上罪名,限製了人身自由,心情是複雜而痛苦的。特別是被捕的頭一個月裏,我在看守所內,整天整天地坐著,透過牆壁上那小小的鐵窗,仰望著眼前的一片藍天,目不轉睛,癡癡發呆。我思緒萬千,默默沉思。後來,漸漸平靜了些,開始盼啊盼啊,盼著法庭的公正審判,因為我知道,最終決定一個被告人命運的隻有依法判決。但從今天的情況看,這個審判並不是依法公斷,訴訟的範圍僅僅限製“通奸”、“同居”的一些情節上,也就是說在證實我“有罪”時,卻撤開了因果關係。這使我感到可怕。因為從這背後可以清楚地看到,舊的道德觀念至今不僅仍然支配著許許多多的人,而且支配著一些法律工作者,支配著今天的法庭。這就不能不令人祖心對全案的公正判決。所以,麵對神聖的法庭,我要借這最後陳述的機會,講出我應該講出的事實,這也許會有些羅曼蒂克,也許象是一部赤裸裸的豔史。但是,為了我自己的命運,為了更多的人免除象我這樣的不幸,我決定這樣講。
1965年,我大學畢業後,屈從於“父母之命”,奴性使我喪失了理智,在沒有履行法律手續的情況下,同比我大八歲的表哥“結了婚”。
婚後,我就離開新郎,來到縣高中報到了。此時,沉重的心理壓抑才稍微輕鬆一些。當時,全縣50萬人口,隻有這麼一所高中,連年的高考升學率都在80%以上。校領導、教職員對我極其熱情。同學們又特別尊敬和愛戴我。我把學校當成自己的家,把不幸的婚姻苦果吞在肚裏,埋在心頭,把整個身心全部傾注到教學事業上。在“文化大革命”的動亂歲月裏,我埋頭業務,設有參加過任何組織多近幾年,過去的老同學有的當高官,有的發大財,我從未為之心動,一心渴望的隻是自己桃李滿天下。我默默無聞地生活著,工作者,希望就這樣度過自己的一生。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一場熊熊大火,燒毀了我家中的三間草房和全部家產,也燒毀了我的心。老師們同情我,這個兩塊三塊,那個五塊七塊,加上組織上救濟的100元,一共400多元。拿著這些錢,我思緒萬千。深為感動。但是,這隻能聊補衣食之需。家園呢?我可用啥去重建啊!
正在十分犯難的時候,我在大學時的戀人陳德才出現了。
二十年前,我們同窗共讀,朝夕相處。他那風度翩翩的儀表,聰穎的天資,優秀的學業,奪去了我的心,掀開了我初戀的第一頁。小路旁、樹蔭下,我們漫步輕歌,悄悄說情話。小山上、花叢中,我們偷偷擁抱,甜蜜相吻,我快樂得象天空的小鳥,沒完設了地唱啊、跳啊!我幸福地盼著,盼著大學畢業,盼著那花燭之夜……
1964年春節回到家裏,我高興地把我和他的事告訴了母親,滿以為她會滿口應允。誰知,她沉思了半晌,堅定地搖了搖頭。我以為是在逗我,我抱著她撤嬌,拱到她懷裏嬉鬧。可當她用滿口的鄉下土話,提起我早已淡忘的往事,喋喋不休地翻起了“老賬”,我的心碎了。
返校後,我先是冷淡了他,繼爾斷絕往來。他追我逼我,非要尋根究底、問個水落石出不可。由於難言的苦衷,我拒絕回答,時時躲著他,就象老鼠躲貓。他發瘋似地追求、懇求、哀求。我打他的耳光,也打自己的嘴巴,終於使他心灰意冷了。他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整日鬱鬱寡歡,喝悶酒、猛抽煙。“文化大革命”中,他象一匹發瘋的野馬,狂奔亂跳,四處造反,當了縣革委第一副主任。後來,他被判刑三年,進了大牢,繼而,又拚命抓錢,成了富翁。
在我家那場大火之後,他趁我不在家的時間,雇車運料,托人施工,不到十天,蓋了五間新瓦房。我回家後,把表哥兼丈夫的他,狠狠地數落了一頓。我不能白白受別人的恩賜。這債,一定要償還。
一個綿綿細雨之夜,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輕輕叩響了他的門。二十年沒見了,他由一個血氣方剛的青年,變成了一個半老頭兒,無情的歲月、不幸的命運又在他的臉上刻下了飽經搶桑的皺紋。他讓座、倒茶後,兩眼一直不停地審視我,卻設說出半句話。當我吞吞吐吐地說明來意後,他用鼻子輕輕哼了一聲:“用不著!再說兩萬多塊,你也還不起!”那態度是傲慢的,口氣是咄咄逼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