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銳
奪泥燕口,削鐵針頭,刹金佛麵細搜求,無中覓有,鶴鶉愫裏尋豌豆,鴛鴦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內釗脂油,虧老先生下手!
——無名氏
倒爺們最大的願望是獲得金錢,但是他們並不象巴爾紮克筆下的高老頭,將一個個銅板積攢起來,也不象《儒林外史》中的嚴貢生,臨死前還要節省一根燈芯……相比之下,他們積累金錢的方式,顯得比倒爺們有美德。倒爺們象《神曲》中那隻貪婪的母狼一樣,紅著眼睛,緊盯著金錢,隻要能把它弄到手,他們不惜一切手段,即使是“殺頭生意”也幹。金錢使他們瘋狂。他們瘋狂地攫取著金錢。
1.“華麗”的垃圾
1985年10月23日,國家工商行政管理局、衛生部聯合發出緊急通知:禁止銷售進口舊服裝。
自從1982年開始,從國外和港澳地區進口或走私的舊服裝就開始出現在我國的市場上。很快進口舊服裝成了時髦貨,許多青年以擁有這樣一件洋貨而自鳴得意。倒騰進口舊服裝成了倒爺們的燙手生意。他們如蠅逐臭,專程趕往廣州、深圳,千方百計,大批購進。全國許多大城市都出現了倒賣進口舊服裝的狂潮。進口舊服裝的數量直線上升。外國投機商聞風而動,過去很少有人光顧的廢品處理店,頓時買賣興隆,行情上漲。遠隔海峽的日本成立了專門向中國大陸出口廢舊衣服的公司,從醫院的停屍房、垃圾箱……搜集各種舊衣服,組織向我國出口。
1982年100餘包進口處理毛晴混紡針織衣服進入北京百貨商場。
1983年4.1噸進口舊晴綸衫由廣州進入北京市場。
1985年深圳進入北京市場300餘包進口舊衣服。
據不完全統計,1985年下半年廣州僅向北京一個城市,傾進口舊服裝就達530多包,約50餘噸,價值百餘萬元。
據衛生檢疫所的檢驗,絕大多數進口舊衣服上有明顯的汙垢、油泥、汗漬、吐泄物痕跡,有的還有糞便痕斑和血汙。從中提取樣品50件,每件采樣50平方厘米,檢查發現所有樣品都有雜菌。其中雜菌數超過一千的有5件,超過二萬的一件,百分之十八的有大腸菌群,還有一件有致病的變形杆菌。
1985年11月12日下午兩點,北京市海澱區蘇家坨鄉三星莊垃圾處理市場上,由解放軍戰士手持四挺火焰噴射器發出怒吼,四條火龍撲向堆放在垃圾場當中的進口舊服裝,頓時數萬件進口舊服裝化為灰燼。
1985年初冬,西北一座樞紐城市的貿易市場上,一字排開十幾家賣服裝的小攤,其中唯獨有鄭國強的小攤分外熱鬧。尼龍繩上高掛著一幅醒目的橫額:“專營進口服裝,最新款式,國際新潮。”橫額下幾件淺色粗呢西裝用塑料紙精心包好了,幌子一樣高懸著,招徠著過往行人。小攤上更是五花八門,令人眼花繚亂,男式大格襯衣,女式透明胸罩,尼龍內褲……凡是這些服裝都有一個與眾不同的洋文商標。這商標象具有巨大的磁力,許多男男女女就是奔它而來的。當年戴著紅袖章,見了洋文就燒的“國粹”,如今也為能穿上洋服而自得。年輕的姑娘,小夥子們更是不嫌價高物貴,一時間買賣興隆,財源茂盛。
鄭國強得意非凡。他在這條街上混了一年多,是個被人瞧不起的主,從沒有象現在這麼紅火過。一年前,他勉勉強強拿了個初中畢業證,就在家待業了。他母親是五金廠的工人,想讓兒子頂替,把自己捧的鐵飯碗象接力棒一樣,交到兒子手中。沒想到她不到退休年齡,好不容易走後門弄了幾張假病曆,搜腸刮肚找了個病退的由頭,結果手續還沒辦妥,頂替就停止了。於是,鄭國強就跑起單幫來了。說跑單幫倒是抬舉了他,他隻有十幾塊錢的本錢,這還是家裏給他買鞋的錢。他今兒賣西瓜青菜,明兒又倒煙卷,後兒說不定又鼓搗處理牛仔褲了。逮住什麼賣什麼,什麼能來錢就賣什麼,上午在這個貿易市場吆喝,下午又去那個市場擺地攤。見了市場管理員和稅務所的,抱起東西就溜。人一走接茬叫賣。惹得人人見了他都皺眉。倒騰了小半年,手頭雖說有了點錢,可也沒富起來。
自從他1985年初從北京倒騰了一回舊服裝,一下嚐到了甜頭。他幹脆辦了個營業執照,租了個攤點,專門經營起服裝來了,自不待說,他專門經營銷售進口舊服裝。他的貨搶手,加上進了幾次京,有購舊服裝的門道。昔日那些看不起池的同行,都陪著笑臉,低三下四地求他給弄點,也好從中撈點油水。
鄭國強的買賣傲大了,不再小打小鬧地擺攤吆喝,電線杆似地矗大街了。他幹脆做起了批發業務。千方百計把成包的舊服裝運回來,再倒手賣給擺攤的商販。頓時,這條街上都懸掛起了五顏六色式樣各異的進口服裝。它們成了時髦的標誌,在這個城市裏風靡一時,小夥子們洋洋得意地穿著它們,走進舞廳、電影院,新郎新娘穿著它們走進洞房……
僅僅半年多時間,鄭國強從十幾塊錢一下成了萬元戶。這些論斤買來的舊服裝一包花二千多塊,折開來有幾百件舊衣服,每件頂多合幾塊錢,可最後卻以四十至五十的高價零售。鄭國強倒了幾大宗,直到北京垃圾處理場上響起火焰噴射器的怒吼為止,他銀行的存款折上已經有26000多元。據說這數字是公開的,實際上他賺的遠不止這些,少說也得翻一番。
鄭國強靠著倒進口服裝發了財,可他自己卻從不穿這些“領導世界新潮流”的服裝。他心裏明白,這些所謂進口服裝,實際是從國外垃圾箱拾來的破爛。每次拆開包都能聞到一股怪味,直讓人泛惡心。因而他隻管全心全意為顧客服務,供應那些時髦青年,新郎新娘,自己決然不穿。據說,他怕得上艾滋病……
2.他睞著煙界升騰
美洲土著的印第安人發現了煙草之後,1885年英國開始生產香煙,吸煙很快遍及全球。1982年全世界銷售香煙四點五萬億支,1983年增售到四點七萬億支,世界平均每人每年吸煙980支。自從1910年香煙傳入我國,已有近百年的曆史,吸煙人數之多也是驚人的。中央愛衛會、衛生部在全國調查結果表明:中國男性公民有61%的吸煙,全國吸煙者總數達三億三千萬之多。
無疑香煙是最大的消費品之一,香煙買賣自然而然也就成了倒爺們大顯身手的舞台。
1986年在北京經營卷煙批發的多達475戶,無照經營卷煙的有3萬6千餘人,倒賣香煙的團夥也有40多個。從1986年初到1987年底,北京共查獲違法倒賣卷煙的案件一千多起,經營額達3082萬多元。通過倒賣香煙變為萬元戶的不乏其人,其中肖玉傑等人靠倒賣香煙牟利87萬6千餘元。他們用來賄賂河北廊坊市糖業煙酒公司批發站的“禮品”,竟為一輛“波羅乃茨”牌高級小轎車。
在浙江倒賣香煙形成了兩個“三角區”:上海、溫州、佛山,形成一個倒流套購倒賣的大三角;浙江、安徽、河南形成了一個買賣假煙的小三角。僅1987年上半年查獲的倒賣香煙就達21萬5千餘條,真正倒賣的香煙量肯定幾倍於這個數目。一盒“阿詩瑪”以七元高價在大街上出售,出三角五分錢買到一支,煙販們會用電子打火機,殷勤地幫你點燃,可謂高質量的服務!
在成都,錦江河畔的安順橋是個頗有名氣的卷煙黑市。這兒人來人往,摩肩接踵,或在一隅交頭接耳,竊竊而語,或拿出樣品炫耀於人……一據四川省城市抽樣調查的結果,每天來這兒進行煙卷非法交易的倒爺達上百人之多。黎明,各路倒爺從四麵八方朝這兒彙聚,直到夕陽西下方才離去。這兒進行交易的香煙品種達二十多種。“大重九”、“雲煙”、“阿詩瑪”、“良友”、“劍牌”“二各種名牌,應有盡有。倒爺們在這兒不停地溜來溜去,遇到賣主亮出隨身攜帶的樣品,邊溜邊交易,貨隨人去,麵議成交,價格每日不等,隨行就市。一旦成交,從秘密存煙點取出香煙,由”二傳手送貨上門,以免讓工商局挖了他的老窩。這些倒爺將名牌香煙高於國家牌價二倍左右售給攤販,攤販又再以高出黑市批發價的百分之十售出。也就是說,人們買一盒名牌煙就得付出高於國家牌價二點一倍的昂貴代價。根據測算,成都僅安順橋一個香煙黑市,每年就有二、三千條卷煙成交,以每條卷煙平均高於國家牌價10至20元計,每天約有3至4萬元非法收入流入了私囊。
他外號叫“疤子”,因為腦袋後麵天生一個很大的紫紅色疤子,從而得了這麼個雅號。他屬牛,今年二十七,是甘肅農村的一個農民,靠倒賣香煙發了財。現在基本上成了城裏人,租了一間房子,千方百計弄了個經營香煙的執照,擺了個小攤,讓妻子操持著。他妻子原先是來城裏當保姆的農村姑娘,人長得挺漂亮,戴著金戒指,穿一身真羊皮夾克。
“疤子”的煙攤不大,設在貿易市場的入口處,一個明晃晃的玻璃櫃中擺著各種名煙。“鳳凰”、“雲煙”、“大重九”、“良友”……以至於一塊多一支的大雪茄,樣樣都有。除了偶爾有一兩個西裝革履的人來買煙,光顧的人並不太多。於是,我們便坐在香煙攤後聊了起來。起頭,他怎麼也不肯說出他的發家史,好在推薦人的麵子大,加上又保證不透露他的真實姓名,他才跟我談了起來。
聽“長頭”說,你是個作家?人不可貌相,真看不出來,電視裏的作家都是白頭發,戴眼鏡,真作家咱還是頭一見。你問倒煙的事幹嘛?是不是二拍電視?要拍電視讓咱媳婦也露露臉。你看見了,盤子不賴,還拿得出去。
要間我怎麼闖世界的?說起來,這話就長了,其實“長頭”都知道,興許你聽他說了。我是從鄉裏來的,我們那個地方窮得連放屁都沒好聲氣。前幾年政策放寬了,有個遠方親戚搞起個包工隊,我湊數字當了個泥瓦工。名義上是泥瓦工,實際上是千雜活的普工,給掌櫃的買煙,跑腿,挖土,和泥……樣樣都幹。掌拒的包吃,每月六十。現在看來,這點錢頂個屁。可那時候咱沒見過世麵,還覺得錢多得哩。有一次,包工隊在省城攬來一個防震加固的工程。不怕你笑話,過去我頂多去過兩次縣城,這次進省城,眼睛一下看花了。工地對麵有個高級舞廳,到這兒來的人花錢就跟喝涼水似的,不吃吃喝,光門票就十塊錢。咱蹶屁股幹一個月都頂不上人家一晚上的花銷。包工隊裏見多識廣的人說,這些人多半是倒買賣的。起頭咱弄不清這裏的曲曲道道,沒往心裏去,就覺得咱比人家活得窩囊。後來見多了,識廣了,我弄清了一個理:現在掙錢不能光憑死力氣夯,光脊梁曬油。就是曬脫兩層皮,也別想富起來。想發財,例買賣,下了決心也要搞這行道。可是倒什麼呢?搞大的,彩電、汽車的,咱沒本錢也沒門道;搞小蔥、薑、蒜苗又沒來頭。想來想去想到了香煙上。每次到小攤上給掌櫃的買煙,一包好幾塊,別的價碼咱不知道,“海洋”我清楚。供銷社裏官價七毛三,鄉裏沒幾個人抽得起,擺在貨架子上沒人耍。一到城裏小攤上,這“海洋”身價就長了一倍,一盒咱不多掙,掙三、四毛,一條就是三、四塊,一天的工錢出來了。可就不知道,弄來了煙,有沒有人要。誰知道,我跟舞廳前擺攤的老頭一說,他就象見了財神似的,又是敬煙,又是點火,說定了一包“海洋”一塊一,有多少他要多少。我心裏落了底,趁農忙回鄉割麥,投費多大勁,弄了五十條“海洋”,交給老頭,投出三分鍾就掙了二百塊,頂我臭汗淋淋小半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