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寧省煙販子們的貨源主要來自於南方城市。從雲南、廣州等地東出山海關,到達沈陽、海城,幾乎要斜穿整個中國。大量香煙非靠長途販運不可,倒爺們為了販運暢行無阻,不惜重金買通了郵電、運輸等部門的工作人員,他們為倒爺大開方便之門。1986年遼寧台安縣郵電局的七個支局中,63人為倒爺們收轉了18,000條香煙郵包。鞍山火車站,也都是倒爺們的新運站店。1987年僅海城火車站就為倒爺們運送了價值81萬元的36,000條卷煙。
從煙葉的收購,香煙的批發流通以及運輸各個環節上,無一沒有“官倒”的影子。無庸置疑,他們並沒有去黑市倒賣,街頭擺攤,但他們卻從倒賣的紅利中分得了一杯殘羹。他們也不是非法個體戶,是掌握著各種權力的國家幹部、職工。然而不論承認也罷,不承認也罷,實際上他們已經成了倒爺中的一員,和他們為非作歹。
1987年4月9日,遼寧大連市第42中學的一位學生,滿懷積慮之情給國家新聞出版署寫信要求采取非常措施,製止各種糜爛、低劣的有害書刊泛濫。然而,這些非法出版物一半以上都出自於合法的國營印刷廠。西安市1978年有115家,而今已增至11000多家。一些廠家見利忘義,同不法書販勾結,大量出版非法出版物。在查出的13家國營印刷廠,承印了非法出版物50,000多萬冊,占到總數的一半。更荒唐的是,鼓吹所謂“反攻大陸”、“光複大陸”,汙蔑回歸祖國是“附匪”、“投匪”的《萬歲萬歲萬萬歲》和《我的你的他媽的》竟然被河南焦作市印刷廠承印了。這兩本在台灣出版的反動書被原封不動地印刷出來,公開出售。
深圳石油化學工業公司投資11000萬組織成立了供貿公司,這個合法的公司所做的第一宗非法生意,便是套彙妙彙,由石化公司出麵擔保給他們籌集了7,360萬人民幣,套購外彙374筆,涉及全國19個省、市、縣,牽涉麵之廣,款額之巨,令人咋舌。在套彙炒彙過程中,供貿公司的經理、顧問的的確確發了洋財,他們利用黑市彙率變動,不露痕跡侵吞公款。據查177筆妙買外彙中,該公司就付出33萬元。7,000多萬籌集款中有80多萬現金被直接提走,其中有的以高利貸形式轉借他人,有的則下落不明。
廣東中山縣中山鞋廠廠長、支部書記等人同香港奸商以及社會上的倒爺勾結,將供應鞋廠的原料出手倒賣,幾年來使鞋廠虧損130多萬,拖欠銀行貸款520多萬元。然而,他們自己卻從倒買中獲得30萬元。
浙江省財貿廳五金礦產公司的兩位官倒和玉環縣的一個私倒串通一氣,從五金礦產公司弄出2,000多噸計劃內鋼材,轉手倒賣獲利22萬。
無須一一列舉,國家嚴格控製的24項重要生產資料和緊俏消費品中沒有一項不被倒賣。如果說社會上稱雄的那些私倒是毒菌的話,這些隱藏在我們內部的官倒則是《詩經》中所寫的碩鼠,用它的利齒啃咬著社會主義大廈的立柱,我們也不由己地發出幾千年前那位無名作者同樣的感慨:
碩鼠碩鼠,
無食我
3.他們製造瘟疫
1981年嚴冬,飲馬河邊的吉林省惠德縣冰夭雪地,是一片銀白色的世界。
哈爾濱市工農綜合食品加工廠趙廠長風塵仆仆地走出火車站,直奔他的兩姨外甥、縣委郭書記家。幾杯熱酒一下肚,趙廠長就向他的大外甥訴起了滿腹的苦衷。近幾年肉品加工行業被個體商販擠得透不過氣,買賣越做越蕭條,雖說國家每年補貼,可吃大鍋飯的日子不長久了。改革之年,他作為一廠之長也想做出改革之舉,鮮肉搞不到,他想來德惠縣弄點痘豬肉,回去加工出售。
翌日一早,分管文教、衛生的郭書記便親自帶領舅舅來到縣商業局,找來縣食品公司的馬經理聯係出售痘豬肉,並且寫條子給縣衛生防疫站站長,讓他在“情況允許下放行”。於是,魔瓶被打開了,而打開瓶塞,放出瘟疫的這個魔鬼恰恰是主管衛生工作的縣委副書記和衛生防疫站的站長。真是一個讓人啼笑皆非的諷刺。
幾天後,縣肉聯廠的會議室裏熱氣騰騰,廠領導、中層幹部以及檢疫人員雲集一室,書記兼廠長殷殿良親自主持召開會議,議題是:研究出售痘豬肉問題。
痘豬肉,學名稱囊尾拗豬肉,人食用這種豬肉後,囊尾勤就會在腸道裏寄生,慢慢地長出節片,發育成絛蟲,一條絛蟲的排卵時間可持續二十年以上。也就是說,從吃痘豬肉以後半年左右起,直到二十餘年間隨時都有發展成絛蟲症、囊蟲症的可能,人患上此種病症其後果相當可悲,有的癲痛,因抽風猝死,有的眼睛失明,有的癡呆,甚至成為意識完全喪失的“活死人”……
《中華人民共和國食品衛生法》中明文規定:“禁止生產經營含有致病性寄生蟲微生物的食品。”而且食品衛生監督檢驗部門曾三令五申地明文禁止出售痘豬肉。然而堂堂的一家國營企業此刻卻在研究出售問題,簡直讓人難以相信。在我們名目繁多、浩如瀚海的各種會議之中,專題研究出售痘豬肉問題,恐怕也是史無前例,開創了全國最新記錄。更難以讓人相信的是:這樣一個會議竟然開得十分熱烈,與會者喜形於色,雀躍中異口同聲地通過了決定:為了盈利,向哈爾濱市出售痘豬肉。
1981年底到1984年的三年時間裏,德惠縣肉聯廠向哈爾濱市出售痘豬肉達452.987斤。
痘豬肉就這樣堂而皇之地湧入了千百萬人的都市。食品站、食品加工廠、商店……都從銷售加工痘豬肉中嚐到了甜頭,商店營業額大幅度上升,蕭條的加工廠打了強心劑,經濟效益猛增。他們興趣異常,找到了生財之路,派出人員擴大或開辟貨源,禍水從四麵八方湧來,都市在危機之中。
薑興東是哈爾濱市正陽樓肉製品二廠廠長,在他的主持下,兩年間從外地購進病害豬肉119萬餘斤,其中69萬餘斤病害豬肉混摻等內原料肉,加工成紅腸、蛋卷等1A製食品334萬斤,銷售到哈爾濱市210多家商業網點。他們還倒賣病害豬肉49萬斤。
瘟疫張著黑色的翅膀籠罩了北方的這座大都市,患絛蟲症、囊蟲症人數猛增。僅12家大醫院統計:1983年患者60例,1984年150例,1985年280例……幾乎每年以倍數增加。那麼漫長的二十年後,又將會怎樣?它對人們的威脅絕不亞於大興安嶺的森林火災,不亞於盤綿水災。這些災難來自不可抗拒的自然,而它卻是由人自己導演製造的。雖然,這些傷天害理、牟取暴利的人都受到了法律公正的製裁。然而,望著他們手上錚亮的手銬,我們會沉沉思索:他們向人間播撒了災難和瘟疫,可什麼瘟疫比痘豬肉更可怕,先播進了他們的心中,把他們變成了魔鬼?
鬆花江畔的瘟疫剛剛過去,另一種瘟疫又在南海之濱興起了。
1984年秋,西方世界的傳播媒介突然披一則爆炸性消息:
根據人造衛星捕獲的信息,中國南海北部和瓊州海峽兩岸,已變成了一片鋼鐵海洋,中共正頻頻調動數以萬計的坦克,即將投入到越南戰場。
這則消息引起了人們對東南亞局勢的關注。然而,擔憂很快就煙消霧散了,人造衛星又拍攝下這一地區的照片。照片上清晰地看到:排列成方陣跨越大海的鋼鐵洪流,不是坦克,而是一輛輛嶄新的外國汽車。
海南島掀起汽車狂潮,香港投機商聞風而動,蜂擁而來。他們東飛日本,西奔海南,低價購進,轉手倒賣,賺取高額利潤。一部12座日產麵包車,在香港價值5、6萬元,但在倒賣過程中,則以一個座位1萬元計價,一部12座麵包車賣到12萬元人民幣,相當30多萬元港幣。大規模的倒賣不僅使香港市場鬧烘烘,而且日本產業界也為之震動得坐臥不寧。豐田汽車廠的副經理趕到海口,再三懇求,希望盡量減緩進口汽車的速度和數量,因為他們每年生產適於中國公路行駛的左舵汽車的能力有限,無論如何滿足不了目前所需供貨量。
霎時間,一股波及全國的汽車倒賣高潮在海南島掀起,這裏成了不生產汽車的東方底特律,成了倒賣汽車的最大黑市場。機關單位的籃球場上停著黑鴉鴉的汽車;鄉政府的大院裏停著汽車,港口更是沸沸揚揚,待運過海峽的汽車停在碼頭上晝夜喧囂,根本不可能有那麼多車庫裝,甚至連篷布都來不及準備,汽車擺在露天裏,等待著交易,等待著倒手轉賣。整個海南島上至行政區的各廳、局、部、委、辦,下到各區、鄉的領導,以至於小小的幼兒園、飯館、食堂都染指於汽車倒賣生意。行政區組織部,按理這是黨性最強的部門,他們經常用黨章和原則去考核幹部,如今他們自己卻奉行著另一個原則,另一個章程。區黨委常委、組織部長是個久經考驗的老幹部,曾經坐過國民黨的牢,坐過“四人幫”的牢,他從未喪失過信奉的原則,如今他卻成了金錢牢籠中真正囚徒。那些未曾動搖過的信念和原則,被金錢的浪濤衝垮了。他積極參與倒賣進口汽車生意,3萬元的回扣不聲不響落進了他曾裝過黨章的口袋。行政區宣傳部,曾經大張旗鼓地進行過清除精神汙染工作,然而他們自己的精神卻已腐朽了,發出了臭氣。宣傳部副部長在全省宣傳工作會議上,公開宣傳:“我不當這個部長,我要當百萬富翁。”廣東瓊劇院三位院長,他們曾在舞台上演出過不少可歌可泣的英雄,如今卻在生活的舞合上扮演了一個個不光彩的角色。他們將80輛進口車的批文,經過一個農民倒賣出去。僅這一紙公文轉手就獲80萬元純利,三位院長每人腰包落進了一萬元這股震驚中外的汽車倒賣狂潮是如何發生的?僅僅是幾個不法的個體倒爺能掀起的大浪?
1985年7月31日,新華社以《海南島大量進口和倒賣汽車事件真相大白》為題,詳盡報道了中央聯合調查組檢查海南汽車事件的前後經過和處理意見,清楚地回答了這一問題。
海南島區黨委、區政府一些主要領導於部,從1984年1月1日至1985年3月5日,共批準進口汽車89000輛。(90%以上是小轎車、麵包車),已到貨79000輛……進口汽車已有二萬多輛被倒賣出島,銷到二十七個省、市、自治區……錯誤的責任在區黨委,主要責任者為雷宇同誌(注,其時為區行署主任)。其次是姚文緒(注:其時為區黨委書記)、陳玉益(行政區外經負責人)同誌。
汽車倒賣的狂潮並沒有因此而了結,它的源頭雖已被堵塞。然而1萬多輛汽車的洪峰已經衝過海峽,開始在內地肆虐。這些汽車在販子們手中轉輾倒賣,三倒、四倒,甚至五倒、六倒,汽車的價碼暴漲。每經一次手,人們就從中撈一把油水。這些油水不言而喻落入了個人的腰包。而在我們國一家幾乎沒有幾個人能買得起汽車,更況且是豪華轎車,這些汽車自然又被國家的各企事業單位買去。西北某個經濟比較窮困的省,還有許多山區的兒童坐在泥砌的土墩上讀書,教室破爛不堪然而,數以百計的豪華“皇冠”湧入了這個省。在中國,小汽車的型號、類型與幹部級別密切相關,什麼樣的幹部乘什麼樣的車。“皇冠”被視作地以上幹部的標誌,成了他們追逐的對象。他們八仙過海,想盡辦法,湊集巨款。那些倒騰來的汽車並不愁沒有銷路,相反成了搶手貨,很快銷售一空。這樣,僅以幾萬元購進的汽車,卻以十幾萬元的高價賣給了國家和單位,這中間數以百萬計的人民幣從國庫、從集體或全民的賬號裏,悄然無息地流到了倒爺們的名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