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萬鈞的祖籍,在位於河北省撫寧縣東部的陳各莊村。
據《河北》1934年第5期載王紹年撰《各縣調查》稱:“唐武徳二年置撫寧縣,地居邊徼,故以輯綏為名。”按,撫寧地處唐王朝的東北部,臨近契丹,故以撫寧名。撫寧北倚燕山山脈,山巔逶迤雄偉的長城宛如虎踞龍盤;南朝自秦始皇、漢武帝至唐太宗李世民等曆代皇帝東巡登臨的碣石山,並以曹操一首“東臨碣石,以觀滄海”的《碣石篇》揚名天下;西攬波浪漣漣的灤河;東挽享有“陪都”之譽的“暮卷濤聲望海浴,朝飛霞翠挹山妍,東山月出西山雨,士女嬉遊化樂天”的海濱避暑聖地北戴河。撫寧置身其中,掬英擷華,納青吮翠,不失為草木暢茂,禾粟豐盈之地。
陳各莊在撫寧縣城東,是附近一帶的一個大村落。這個村莊有兩個大戶人家,一個大戶為吳姓,張萬鈞向其掌門人稱呼為表叔,另一個大戶則是張萬鈞所屬的家族。
在張萬鈞的爺爺之前,依然是麵朝黃土背朝天,稼穡五穀。可是到了他爺爺這一輩兒,門額上方卻懸掛上了“西義堂”的牌匾,變成了生意人家。那時,張氏家族雖然算不上巨賈豪商,但較之其他鄰裏還算是“鍾鳴鼎食”之家,圈有豬羊,廄有騾馬,地有阡陌,宿有瓦舍。可是,到了張萬鈞的父親張維新頂門立戶時,卻又變成了書香門第。張維新自幼苦讀,弱冠之年便及第秀才。但他不慕仕途,不尚官宦,也未承襲其父衣體,而是投身杏林,懸壺濟世,療疾祛恙,造福桑梓。那年月,傷寒病為不治之症,凡染上者十有八九不愈而終。張維新為攻克傷寒頑症潛心攻讀中醫理論,結合治療,探賾索隱,勾玄提要,終於研究出治愈傷寒病的妙方,使許許多多傷寒病患者起死回生。鄉親們給他送匾,稱他為“華佗再世”。他不僅醫術高超,而且醫德也是有口皆碑。他惜老憐貧,經常賑窮助弱,有的鄉親本來就窮困潦倒,一貧如洗,又染上重屙,豈不是如同雪上加霜?張維新不但診病分文不收,還慷慨賜藥,深得百姓欽敬。解放初期土改劃分階級成分時,張維新雖然定為地主,但他一沒有被遊街,二沒有遭批鬥。鄉親們怕他身遭不測,還暗地裏套上馬車把他送到離陳各莊比較遠的宗楊村,投靠在這個村莊教書的張萬鈞的大哥張萬祥。據說,當時張維新的家境已經大不如前,僅僅相當於今日的“溫飽型”,但是根據那時劃分階級成分的條條杠杠,由於張萬鈞的爺爺去世不夠規定的年限,隻得定為地主。
張萬鈞呱呱墜地時,體重足有10斤。故而,他父親給他起了個萬鈞的名字。30斤為一鈞,萬鈞將有多麼重的份量呀!顯然他父親希望他將來力大無比,堅韌不拔,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漢子。張萬鈞出生前,他爺爺已與世長辭。張萬鈞出生後沒有幾年,他父親也撒手人寰。
張萬鈞所繼承的他父親的唯一遺產,是張維新用蠅頭小楷書寫的九卷本的《傷寒總論》。他後來重新裝裱,放在精致的盒內,至今保存得完好無損。
張萬鈞姊妹五個,大哥張萬祥,二哥張萬選,大姐張顯榮,二姐張向榮,他排行老麼,是父母膝下最小的兒子。所以,在張萬鈞小的時候,身上穿著補釘連補釘的衣服,腦後留著一條小辮子,即“萬年蒿兒”,他外祖母叫他為“老萬”。
張萬鈞的父親辭世後,家中失去了依靠,母親便帶著他到他大姐張顯榮嫁到的本縣留守營村居住。
張萬鈞的母親出身貧寒,可謂目不識丁,但是心地十分善良。不論是娘家姨舅,還是街坊鄰裏,實在有困難找上門來,她都救濟一升半鬥。而且,她更懂得“地乏種鬆柏,家貧子讀書”的古箴,生活再拮據也咬牙供子女讀書。在張萬鈞他們姊妹五個中,就有兩個大學畢業生,除張萬鈞和他大姐外其餘三個都是人民教師。
可是,張萬鈞小時候長得比同年齡的孩子高大,自然就成了孩子頭兒。少不更事的他非常貪玩,摸魚,捕雀,養狗,養貓,養鳥,隻要能捕到的鳥他都養,連烏鴉他都喂養過。
貪玩的孩子往往對學習都不上心。那時候的張萬鈞豈止是對學習不上心,簡直就是拒之千裏。從事教師工作的大哥張萬祥為他的學習沒少費口舌,不厭其煩地給他灌輸“學而優則仕”,“書中自有千鍾粟,書中自有黃金屋”的道理,但卻如同對牛彈琴,他這個耳朵眼兒聽了,那個耳朵眼兒裏早跑了。尤其是他二姐張向榮,對他更是言傳身教。張萬鈞的父親張維新雖說是個秀才,學富五車,滿腹經綸,但腦子裏傳統的重男輕女和“女子無才便是德”的陳舊觀念還是根深蒂固的,所以他從內心裏不主張讓兩個女兒讀書。張萬鈞的大姐張顯榮循規蹈矩,就沒有念多少書。可是性格倔強而又乖巧的張向榮卻設法討得父親的歡心,從小學一直讀完師範學校,最後成了一名中學的老師。當然,張萬鈞的二哥張萬選也是張萬鈞的榜樣。張萬選從小讀書就很努力,後來畢業於北京地質學院,之後又到北京石油學院攻讀研究生,其導師是前蘇聯有名的學者紮巴托夫,並深得紮巴托夫的賞識和青睞,特地推薦他一個人到前蘇聯深造了一年,回國後留在北京石油學院任教,接著又被提升為教研室主任,在我國的石油勘探等知識領域頗有造詣,著作甚豐。
按說,張萬鈞有母親的冀寄,有大哥的教誨,有二姐和二哥的榜樣,他應該童蒙早啟,卷不釋手,可是,“少年不知愁滋味”的他仍冥蒙不開。他大姐張顯榮常常是左說右勸,拉著他從前門進了學堂,可是張顯榮還沒有到家,他早已從學堂後門溜出來跑回家裏了,氣的張顯榮覺得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沒少為他掉眼淚。
“萬鈞呀,你什麼時候才能知道讀書呢?唉!”母親沒少為他唉聲歎息。
張萬鈞回憶說,等到他長大一些了,覺得父親不在了,跟著母親有時候住在大姐家,有時候住在二姐家,慢慢產生一種說不很清楚的向住,即要自立。這絕不是說他大姐和他二姐對他不好,也並非他大姐夫和他二姐夫自覺或不自覺地有嫌棄他的言行,實事求是地講,無論是他大姐一家還是他二姐一家,對他都關愛有加,他也並沒有因住在他大姐家和住在他二姐家有寄人籬下的感覺,而是男孩子大了不知不覺間升出一種掙脫卵翼的渴求,具有了一種自強的雄性青春質。
這種潛意識的渴求,這種青春質的希索,在一定意義上說就是壓力。
有壓力才有動力。
動力是壓力的過程。
張萬鈞從他大姐張顯榮住的留守營村到他二姐張向榮任教的彙文中學讀小學。由於他二姐和二姐夫都是本校的教師,幾乎每天學生放學後,他二姐和二姐夫都還留在教室判卷子和備課,常常很晚才回家。張萬鈞在學校吃住。晚飯後,他就到他二姐家幫助生爐子燒開水,擦桌子掃地,幹完活後,就在一個木桌子上做作業和複習功課,根本不再需要任何人催促和監督。所以,他的學習成績如同加熱的水銀柱,直線上升。
張萬鈞在由小學升人中學時,首先報考的是當地的重點學校海陽中學。同時,他又獨自報考了山海關橋梁學校,並且成為在與他一起報考的十幾個同學中唯一一個被該校錄取的考生。他之所以要自作主張地報考山海關橋梁學校,是基於這個學校四年學滿後可以直接分配工作,從而實現真正意義上的自主。可是,他那已經移到太和寨中學任教的大哥張萬祥對他勸說道:“你不是向往像你二哥一樣將來上大學嗎?不正式讀中學怎麼行。你就放心讀你的書吧,哥哥就是再困難,也會供你。”中國的倫理講究“有父從父,無父從兄”,張萬鈞不敢忤逆兄長的心意,便放棄了到山海關橋梁學校上學的想法。
不料,當張萬鈞在海陽中學讀初中二年級時,他那年僅57歲的母親被肝癌奪去了生命。時值1957年12月9日。
張萬鈞在母親病重住院期間,專門向學校請了三個月的假陪床照料,買飯打水,給母親擦臉洗腳,照顧得無微不至。與他母親同病房的病人,交口稱讚張萬鈞是個孝順的兒子。
母親怕耽誤張萬鈞的學業,多次催促他:“鈞兒,我身邊有你大姐他們照料就行了,你快回學校吧,啊?”
張萬鈞告訴他媽:“媽,我已經給學校請好假了,您不用擔心,我回學校後會把落下的功課補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