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蔣小薑從教室跑出來的時候,竟然遇見了興致勃勃來找她的夏曆,剛剛教室裏的對話他都聽見了。
蔣小薑一路跑,夏曆就一路跟過來。
“小薑!你去哪裏!”他朝著她的背影大叫了一聲。
“喂!蔣小薑!你看到我躲什麼!”他跑得很快一下子抓到了她的胳膊,他把她拽到了牆角,幽深的目光緊緊地鎖定她的臉,“你幹嘛要躲開我?”
瞬間靠近的身體,微妙的觸碰,像一道帶著溫度的光。
身後光禿禿的榕樹上一窩麻雀騰空而起。
周遭的變化如同她內心激起的狂風巨浪。
“我……”她低著頭,不想讓他看出自己紅了的眼睛。
“你什麼你呀,這裏又沒有別人,我可是你……”夏曆把嘴巴湊近她的耳朵,輕聲說,“我可是你男朋友!”
仿佛是本能的、出於慣性的把對方推了一把。
“你幹嘛啊!”夏曆有些激動地說,他沒有想到她會把他推開。
“……我……”“嗬嗬,”夏曆笑了笑,又靠近她,捋開她遮眼的劉海,揉了揉她的頭,“傻丫頭!受了委屈了,是不是?”
“來,我帶你去好玩的地方。”十指纏繞在一起,順著他的肩線,蔣小薑莫名地哀傷。他不會問她有沒有課,也不會問她有沒有完成作業,更不會問她要考試的科目有沒有複習。昨天柯睿熙口口聲聲說出的三個字,她牢牢的記在腦海裏,徹夜難眠,一開始她沒察覺自己到底變了多少,可是現在她從夏曆的身上清清楚楚的看到了自己的變化。
“我是不是變了……”蔣小薑拉住夏曆的衣袖,問道。
“沒有啊,就算是變,也是越變越好!上車!”夏曆揉著她的肩,把她帶到了自己的戰車前,將頭盔罩在她的頭上,蔣小薑猶豫了一下,把心裏原本想說的“還要上課”幾個字硬生生地咽回了肚子裏。所謂好玩的地方根本就不好玩,夏曆騎著他的豺狼號圍著學校不停地繞圈,車輪與地麵摩擦的刺耳聲音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他們從教室裏伸出頭來,看著夏曆,然後猜測著帶著頭盔還沒有露出真麵目的女主角是誰。可教導主任出現的時候,就連這最後的疑點都暴露在了所有人的視線裏。
“蔣小薑?蔣小薑竟然和夏曆在談戀愛!”這個消息在蔣小薑和夏曆一同走進教導處的時候,成了全校爆炸性的新聞。夏殊帶著一大幫人跑到教導處門口看熱鬧。
而那個時候,柯睿熙在油印室的電腦前幫老師排列高三的高考報名名單,根據字母排序的名字由上至下排列,差不多快結束的時候,老師拿來另一份名單,說:“睿熙,這些是隻參加高三畢業考試的人,你也按照那個排列順序打一下吧!”
寥寥寫了幾個名字的名單,柯睿熙在那中間看到了夏曆的名字,於是,從來對別人事情不關心的他回頭問老師,“不參加高考的話,他們去幹什麼?”
“嗬嗬,這個啊……看他們個人道行了,有些是家裏有錢出國的,有些是父母有道行準備送孩子進軍校,還有一些嘛,家庭不好就出去賺錢吧!反正都不是些讀書的料。”老師的手機響起來,走出辦公室接聽。
柯睿熙看著夏曆的名字,他不知道夏曆屬於哪一種情況,將名單往桌子上一放,把那些名字輸入電腦。夏是X。利,柯睿熙剛按下L鍵的時候,路年突然衝了進來,氣喘籲籲地說:“睿熙!蔣小薑和夏曆進教導處了!”
“為什麼?”柯睿熙一亂,不小心按下了回車鍵。
“夏曆騎著他的摩托車,帶著蔣小薑繞著學校,被教導主任帶走了!”
“夏曆!又是夏曆!”柯睿熙盯著電腦屏幕,看到夏曆的名字就恨不得把他撕碎,可當柯睿熙的視線牢牢的框住文檔裏夏曆的名字時,他震驚了。
XL,是夏曆。那個糾結了柯睿熙好幾個月的謎底突然解開了,他沒有一點歡喜,反而是氣憤,他沒有想到幾個月之前夏曆和蔣小薑之間就有了秘密的聯係。柯睿熙騰地一下站了起來,跑出油印室的時候,追出來的路年拉住了他的手臂。
“你要去哪裏?”
“教導處啊!”
“你去教導處能做什麼?”
“我要找夏曆那個混蛋算賬!”柯睿熙的臉色變得鐵青鐵青,路年從來沒有見過他那麼生氣的樣子,他眼睛裏燒起來的怒火足以燃燒一整片草原,如果現在他衝到教導處的話,事情會變得更加糟糕。
“放開我!別浪費時間,是兄弟就跟我去揍死夏曆那混蛋,他纏誰不好,為什麼要纏小薑?!那時候在醫院看到他,我就覺得不對勁,你說他們怎麼會在一起!為什麼!為什麼!我以為蔣小薑像討厭夏殊那樣討厭夏曆!她怎麼會和夏曆在一起!難道我對她還不夠好嗎?!”
“你很好,對她也很好,可是……”路年覺得柯睿熙的情緒都快失控了,兩個月來積壓在他心裏的委屈和秘密,在這個時候都來和他算賬了。他的憤怒與不解,路年都可以理解,可是他也不知道用什麼方式可以讓柯睿熙的情緒平息下來。
情急之下,路年拿出手機,打了董夕希的電話,他想自己和董夕希是最了解柯睿熙與蔣小薑之間感情的人。趁著路年打電話的時候,柯睿熙一把將路年推倒在了地上,隨手操起了清潔工擺放在一旁的掃把,一個人跑向教導處所在的大樓。
教導主任沒收了夏曆摩托車的鑰匙,還警告他說:“如果你再不老老實實的把高中的最後兩個月書讀完,我就把你在高中期間幹的那些壞事全部都寫進檔案裏,到時候你爸媽給軍校再多的錢,也別想把你弄進去。”
站在一旁的蔣小薑聽完這句話的時候,睜大了眼睛,她從來沒有聽夏曆說過軍校這檔子事。
夏曆笑著去搭教導主任的肩膀,“我最近又沒有做什麼壞事!舅舅,我們感情那麼好,你就別跟我計較這些小事了嘛!”
教導主任推開他的手,說:“你現在知道我是你舅舅啦?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難做人!你這小子就不能爭氣一點嗎?你的路都是鈔票子鋪的啊!你知道不知道你爸媽賺錢有多辛苦!”
“誰賺錢不辛苦了?就他們辛苦?他們是見錢眼開,連家門鑰匙都不知道是哪一把了!”
教導主任擰著夏曆的耳朵,“你這臭小子!這話怎麼說的!你的良心被狗吃掉了?”
蔣小薑看著他們排練著家庭鬧劇,心裏七上八下的,她不是想著教導主任會怎麼懲罰他們,而是滿腦子想著如果柯睿熙知道了這件事情會怎麼樣。她依然在乎他每一次情緒的改變,也在乎他內心的感受,她與夏曆的事情在柯睿熙的麵前從沒有過任何鋪墊,她不確定他能不能接受她的改變。蔣小薑的心越想越亂,最終醞釀成鼻尖的酸楚,如果不是口袋裏手機響起來,她的注意力被分散,差一點點又要哭鼻子了。
蔣小薑拿出手機摁掉,然後調了靜音。教導主任是聽到了她的手機鈴聲,才從家庭教育的模式裏走出來,略有所思的看了看蔣小薑,正想說什麼的時候,夏曆擋了上去,說:“是我硬拉她坐我的車的!”
教導主任狐疑的看看夏曆,又看看蔣小薑,說:“你們兩個在談戀愛?”
夏曆的壞笑浮上臉頰,拍著教導主任的肩膀,“老舅,你就等著喝喜酒吧!”轉身對蔣小薑說,“小薑,快叫舅舅。”
蔣小薑的臉“唰”的一下紅了,埋頭繼續掛掉打來的電話,是董夕希打的。
“死小子,老實點,別亂來,你們都還小呐!我可不想太早做舅公!”說罷,把夏曆的摩托車鑰匙放進了辦公桌的抽屜裏,補充說:“鑰匙我先替你保管一陣子,高中三年都要熬到頭了,最後兩個月別給我出差錯!再忍忍,年末的畢業考試完了之後,你愛幹什麼幹什麼去!”
“行行行!聽老舅的!”夏曆朝著教導主任擺了擺手,拉著蔣小薑走出了教導處。教導處的門口站著一群等看熱鬧的人,夏殊站在最前麵,看到夏曆和蔣小薑相安無事的出來了,他們兩個怎麼看都不像是進教導處挨過訓的人。
夏殊走到夏曆麵前,豎起大拇指,嘴角撇開一絲冷笑,說:“夏曆,你這招真狠。”
剛剛還笑得如同勝利者的夏曆臉色頓時變了,蔣小薑看得不明所以,正要問夏曆,夏殊那句話什麼意思。她的手機又拚命地振動了,依然是董夕希,她接了起來。
“小薑!小薑!不好了!”電話那邊的董夕希聲音急得要死,“過去了!他過去了!”
“誰?誰過去了?”
董夕希一著急說話就語無倫次,讓人前因後果對不上號,路年幹脆搶過她的手機,“蔣小薑!你有沒有看到柯睿熙!”
“睿熙?沒有啊,我剛從教導處出來。”
“他要跑來找夏曆算賬,你別讓他碰見夏曆,遇見的話,肯定打起來!”蔣小薑來不及問清楚整件事情的情況,就掛斷了電話,往樓下跑,希望在柯睿熙見到夏曆之前攔住他。
“小薑!你去哪裏?”夏曆在她的身後喊。
“你別跟過來!”
蔣小薑飛快地跑下一樓,雙腳才在一樓站定的時候,就看到柯睿熙朝著她跑過來,他的眼睛裏仿佛點燃了一把火焰,眼角還有來不及擦去的淚痕,蔣小薑迎上去站在他麵前,擋住他的去路。
“夏曆那個混蛋在哪?!”柯睿熙的嘴巴都能噴出火來,可是蔣小薑不怕,她仰起頭,看著他額頭淌下來的汗水,冷靜地說:“你找他幹嘛?”
“不關你事!”柯睿熙不想和蔣小薑多說話,他怕自己會失控的再甩她一個耳光,讓她看清楚到底誰才是對她最好的人,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那麼做,他看著蔣小薑的眼睛,他多麼想告訴她,他是喜歡她的,恨不得往後的時光每時每刻都守護著她,但現在還不是說這些話的時候,柯睿熙覺得自己還不夠資本,他還沒有足夠養活她的能力,也還沒有找到一片能夠為她遮擋風雨的最佳港灣,可是他已經很努力很努力的去實現。
柯睿熙看著蔣小薑的目光越來越熱切,他情不自禁地抓住了蔣小薑的手臂,手中握著的掃把掉在了地上。隻要再給他一點勇氣,他就能把心裏的想法全部都說出來,可是蔣小薑的一句話,不但沒有給他鼓勵,還淋濕了他努力積累起來的僅有的勇氣。
“他是我的男朋友,他的任何事情都和我有關!”蔣小薑推開他,字字頓挫。這是蔣小薑第一次給夏曆戴上了冠名,他是我的男朋友,這幾個字不僅怔住了柯睿熙,也怔住了站在樓梯上的夏曆。
夏曆頓時感覺到自己已經勝利了,他努力了那麼久,終於得到了蔣小薑的心,擠壓在他心口的大石頭在她說出那幾個字的時候,他鬆了一口氣,一步一步從樓梯上慢悠悠的走下來,用挑釁的口吻對柯睿熙說:“聽到沒,我夏曆是蔣小薑的男朋友,不是你柯睿熙!”
“不是!絕對不是!小薑,你說是不是夏曆逼你那麼說的!你說啊!”柯睿熙不停地晃著蔣小薑的肩膀,“你不喜歡夏曆!你討厭他!就像討厭夏殊一樣!你說啊!”
“柯睿熙!你瘋了嗎!你弄疼我了!”蔣小薑用力反抗,可還是抵不過柯睿熙的力氣。
“你別逼她!”夏曆走上前,一把抓住柯睿熙的手,可是他狠狠地將夏曆的手揮開,蔣小薑被他忽然放開的力甩到了一旁,踉蹌了幾步,跌倒在地上。柯睿熙像是失去理智了,他撿起掉在地上的掃把,正要朝著夏曆用力地揮過去的時候——
“小薑!小心!”董夕希在不遠處失聲喊道。
“睿熙!住手!”幾乎同一時間路年也大聲遏止柯睿熙的失控行為。
但是,一切都太晚了。
柯睿熙揮過去的掃把落在了蔣小薑的身上,她擋在了夏曆的前麵,血痕迅速在她的臉上手背上劃出了幾道痕,如果不是天氣冷穿得衣服厚的話,她抬起來的手臂也會馬上布滿血痕。
那幾道血痕,將柯睿熙失控的神智徹底的弄醒了,他看著蔣小薑臉上的劃痕,瞪圓的眼眸裏充滿了罪惡感。
“柯睿熙!你夠了!現在你高興了嗎?”蔣小薑失聲喊道,“你不要再管我了!誰是我男朋友都和你無關,現在你不讓我喜歡夏曆,換了別人,你是不是又會說不行!那到底我能喜歡誰,你說啊!如果全世界的人我都不喜歡,那我喜歡你!我喜歡你!行不行!可是你柯睿熙……根本就不配!”
路年覺得形式不對,推了推在身旁的董夕希,朝她使了個眼色,她跑過去扶起蔣小薑,蔣小薑整個人發抖得厲害,她的眼眸在眼眶中轉了一圈,她努力不讓自己的眼淚掉出來,失聲喊過的喉嚨都沙了,可她還是要繼續說,“我媽進醫院的時候,夏曆在,你在哪裏?我媽在做手術時,失血過多,需要RH陰性血的時候,夏曆在幫我打電話聯係朋友來幫忙,你在哪裏?因為你,我請假一個月在家照顧我媽,回到學校被人說是和你有了孩子,這一個月是去墮胎,柯睿熙!我有口難辯的時候,你又在哪裏?!”
“小薑……”董夕希心疼地看著蔣小薑,她的鼻子一下子就紅了。蔣小薑撇開董夕希的手,抓住柯睿熙的衣領,用力地捶打他的胸口,“你說!你說啊!你在哪裏!到底在哪裏!!”
在場的人都啞口無言,目光直指早已失神的柯睿熙。
“小薑……我……血……你流血了……”柯睿熙語無倫次,胡亂地摸口袋,想找出一塊手帕或者一張紙巾擦掉蔣小薑臉上的血痕,可是他怎麼都找不到,他慌了,解開外套,用力撕開了穿在裏麵的襯衫一角,發抖的雙手湊上蔣小薑堅毅的臉,被她一手揮開了。
蔣小薑冷冷的看著柯睿熙,繼續說:“現在不要再假惺惺了!就那麼一點血,算什麼?你覺得抱歉嗎?那你還給我啊!”
“對不起……”柯睿熙的膝蓋重重的在蔣小薑的麵前跪了下來,他把扔在一旁的掃把拿起來,遞給蔣小薑說,“打!你打我吧!連同所有的恨和委屈……都用力地打吧!”
蔣小薑接過掃把,舉得高高的,柯睿熙默默地閉上眼睛。如果重重地落下來柯睿熙的臉就會皮開肉綻,蔣小薑咬緊了牙,所有的人都跟隨著她的動作屏息了一口氣,仿佛整個世界都失去了聲音,下一刻就可能是世界末日。
啪!蔣小薑扔下掃把跑走了,她最終還是下不了手,最終對柯睿熙還是愛大於恨。強忍了許久的眼淚,在這一刻絕提了,從眼角淌下來,滲進臉上綻開的血痕,刺痛的不僅僅是她的臉,更多的其實是心。
【6】
放學鈴聲一響,蔣小薑隻要一走出教室,夏曆就迎上來,攬著她的肩膀,離開所有人的視線。出現人的地方,蔣小薑就會假裝笑得很開心很幸福,她假裝沒有柯睿熙自己也可以過得很好。可是,一到沒有人的地方,她的憂傷就那麼自然的浮現在臉上。
從那次與柯睿熙撕破臉之後,蔣小薑就努力嚐試著將柯睿熙從她的世界刪除。她用心去接納夏曆,手機裏隻存有他的聯係方式,收件箱裏隻有他的短信,接受他的所有禮物,接受他的所有邀請,甚至在看到一些女生給男朋友織毛衣的時候,想過要不要親手織一件送給夏曆。
過去夏曆叫她小薑,現在她接受他俗氣的稱呼,他叫她老婆,好像他們真的會在一起過一輩子。
過去每一天都是和柯睿熙一起走路回家,可是現在夏曆的豺狼號已經代替了步行。
和柯睿熙鬧僵是半個月前的事情,可蔣小薑卻覺得自己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與柯睿熙說話了。可在教室裏總是不免接觸,每一次有意無意的掃到柯睿熙的臉,她的心底湧上來的粘稠的液體,都如同火山洞裏的岩漿,一點點沸騰,又一點點膨脹。哀傷蓋過視線中少年熟悉的側臉,越是逃避,她就越覺得自己喜歡他。
豺狼號駛過整條街,路邊的風景無數,可是蔣小薑的眼睛裏出現的卻都是那天柯睿熙跪倒在她麵前的模樣,她的懷念和想念都格外出神,以至於夏曆踩著刹車在延綿到她家的那條小巷的巷口停下,她都沒有察覺。
“你是不是生病了?”夏曆的臉溫和的貼在蔣小薑的額頭。
“別這樣……”蔣小薑輕輕地推開夏曆,可他沒有察覺到她的異樣,硬是確定她的體溫正常才鬆開她。
“那今天就不帶你去看比賽了……本來還想讓你看看我們車隊比賽的帥氣樣,你沒眼福啦!”夏曆笑著揉了揉蔣小薑的頭發。
“那你小心點。”
此時,柯睿熙是遠遠的站著的偷窺者,他注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蔣小薑一定沒有注意到,在她坐在夏曆的豺狼號上時,總會有一輛計程車遠遠的跟著他們,每一次看到夏曆騎著車離開了,柯睿熙才下車,站在馬路的這一岸,看著蔣小薑的背影融進小巷,走進她家的弄堂,他才放心的離開。有幾次柯睿熙也試過遠遠的跟在她身後,看到她進了家門,他再坐在通向她家的那條弄堂口,他的視角總是習慣朝著她房間的窗戶望去,仿佛期待著有一天蔣小薑會站在窗前,恰巧看到他,他們之間可以假裝一切都沒有發生過,重新約定那場堅定不移的守護。
蔣小薑和夏曆揮揮手告別,她留給柯睿熙的背影依然是那麼孤單無助,看著她行走的每一步,柯睿熙都覺得那腳步是踩在他的心坎上,他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後,留出空空的距離,害怕被她察覺。
柯睿熙偷偷的躲在一棵巨大的榕樹後麵,看著蔣小薑的一舉一動。他注意到今天蔣小薑沒有馬上走進家門,她站在弄堂口,掏出手機盯了屏幕很久,才走進家門。
翻覆而來的困倦夾帶在蔣小薑的眉間,她摸出口袋裏的鑰匙,緩慢地打開門,順手關上門的時候,柯睿熙小心的走到弄堂口坐下,深秋的風吹得他瑟瑟發抖,他吸了吸鼻子,把外套再裹得緊一些。
“我回來了。”蔣小薑低頭換拖鞋,回頭看見媽媽坐在飯桌前,麵前不是一桌冒著熱氣的菜,而是一張攤開的紙。
她沒有多想,放下書包,徑直走進浴室洗了一把臉,出來的時候,媽媽還是保持著那個姿勢坐著。
“媽,什麼時候吃飯?”蔣小薑打開冰箱,裏麵什麼也沒有。
坐在弄堂口的柯睿熙站起來移了移位置,靠著蔣家的外牆坐下,他的頭頂上方就是一扇開著的窗戶,如果四周安靜的話,他還可以聽見屋裏的說話聲。
“小薑,你跟媽媽說,你是不是戀愛了……”似乎是很難啟齒的話題,媽媽把視線落在女兒的臉上。
蔣小薑的臉一下子就漲紅了,心劇烈地跳了一下,隨即像是掉進了某一個不見底的深淵。
噗通。
時間壓過眉角。
“誰說的,沒有啊……”
“那你把手機拿出來。”媽媽站了起來,與她對立的站著。就算被告知女兒戀愛了也沒關係,但是卻沒有辦法忍受她在說謊。
一個被合拍的兩人鏡頭,固定在框架中,沒有人能夠逃脫。
蔣媽媽伸出手,攤在蔣小薑麵前:“快點拿出來。”
“為什麼?”。
“為什麼?”媽媽用手指戳了戳桌子上的那張紙,“你要不要自己好好看看?這兩個月的話費,你自己看看!”
話費單被抖落在了地上,蔣小薑蹲下去,撿起來,心虛地說:“和同學聯係,打了長途電話,不知道它那麼貴。”
“你以為你媽我什麼都不知道嗎?”媽媽隨手舉起放在一旁的掃把,狠狠地落在她的身上,“還不給我說實話!”
“我沒有騙你。”蔣小薑咬著嘴唇。
媽媽扔下掃把,過來扯她的衣服,“手機在哪裏,給我看看!”
“沒有,在房間裏,我沒有帶。”她往後縮了幾步,連連敗退,退到媽媽的房間門口,一股淡淡的香味從門縫裏蔓延出來,是古龍水的香味,每次校長走過他們身邊的時候,這條走道上都會彌漫著這股味道。柯睿熙說這是成熟男人的無聲表達之一,男人都喜歡這種香水。可是蔣小薑想爸爸從來都沒有用過這種香水,但他在她的心中同樣很成功。
媽媽根本就不相信蔣小薑說的,繼續來扒她的口袋,她努力捂著,可是那麼不湊巧的,這個時候手機偏偏在振動,一閃一閃的提示燈在沒有開燈的客廳裏格外刺眼。
光斑打在遮光布上,映幻出光影的交疊。
啪!猝不及防的一個耳光,不輕不重的落在了她的右臉。
原本打算回家的柯睿熙在門口聽到這聲音,心一提,湊近窗口。
蔣小薑捂著臉,冰涼的水灌濕了她心底的每一個角落,如同潮水一般迅速擴散的水波,翻轉了漂浮的扁舟。
“都學會騙人了,是吧!之前沒有算清楚的帳,今天我倒是要聽你好好唱唱戲,你爸走得輕鬆,留下那麼沒有出息的你給我做什麼,我還不如跟著他死去算了!”
蔣小薑絕望地站在那兒,雙手垂下,滾燙的淚水灼燒了冰涼的臉頰。
被掏走的手機成了媽媽手中的把柄。
每一條被朗讀的短信都像是一把椒鹽,灑在她發膿的傷疤上。
窗外完全黑下去的天,把陰暗灌進了她的視線,房子裏隻有一小塊亮光,最後連亮光都滅了,手機被媽媽狠狠地砸在了地上。媽媽衝過來把她推倒在地上,暴發的內心的怒火朝著她湧來。
“你要不要臉!XL是誰?你們這是什麼關係?老婆?你嫁給他啦!我怎麼不知道自己的女婿是誰?”
蔣小薑緊閉著嘴巴,什麼都不願說。隻是低聲地抽噎著,不反抗,不躲避,任由媽媽的手掌像澆了硫酸的利器,在肌膚上刮痧般來回地餘旋。她發現自己真的不怕媽媽,不管媽媽怎麼罵她、打她,她覺得這些威力都比不上爸爸,在這個世界上你連最怕的人都不在了,那還有什麼意思呢。蔣小薑那麼想,眼淚就又不由自主的留下來。
媽媽把她拉到一邊去,更準確些是拖過去的。她仿佛成了萬人唾棄的千古罪人,跪在爸爸的遺像前麵。
“從今天起,不準給我用手機了!”媽媽用手指戳了戳她的後腦勺,“讀書不好好讀,竟敢談戀愛了,誰教你的!誰!”
獅吼般的聲音差點蓋過電話鈴聲。
“……有電話。”蔣小薑的聲音在發抖,窗外握著手機的柯睿熙也在發抖,他想不出別的方法營救蔣小薑,腦子裏隻閃過了電話。
“人都要死光了,接電話做什麼!”
這是蔣小薑聽媽媽說過最難聽的一句話,這句話改變了媽媽十幾年來在她心中的形象,她的眼淚沒有一刻停止,可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這些眼淚是為誰而流的。
在時光裏遊走是無限哀傷的事情,倘若還要加上對比心理的話,每發現一次差別就形成一種代溝,不是所有的心境都可以被理解,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能說出自己鬱悶的原委。
窗外朦朧的月光掃進死寂的屋內。
光與影錯落交織。
蔣小薑伸手輕輕地觸摸,指尖的光像在靈異的鏡頭前迅速褪去容顏的臉龐,淡漠在詭異的背景中。
電話的鈴聲不斷,每一次聲響都像巨人手中的榔頭敲打著太陽穴。
媽媽最終還是接起了電話,蔣小薑緩緩地起身,搖搖晃晃的朝著閣樓走去。柯睿熙擔心說話的聲音會被聽見,特地走得遠一些。深秋的夜,月亮如冰。柯睿熙抬起頭,凝望著月光,禮貌地說,“阿姨,我找小薑。”
“喂?睿熙啊?你找小薑有事嗎……”
蔣小薑站在台階上,轉過身,電話前的那個剪影那麼陌生。原本止住的淚水又控製不住的往下掉。
睿熙。聽到這兩個字她就覺得那麼委屈。
“嗬嗬,小薑在洗澡呢!你有什麼事嗎?跟阿姨說,我等下跟她說。”
突然她那麼想聽到柯睿熙的聲音,她停在樓梯上,沒有挪動腳步,如果再多一秒鍾,她也許就會衝下去搶過媽媽手裏的電話,告訴柯睿熙,她才沒有去洗澡,她在這裏,一直都在。而且在下一秒她就想見到他,迫不及待。
“睿熙啊,阿姨有件事情想問你。小薑每天都在和一個叫做XL的人發短信,你知道他是誰嗎?”
最不希望被當作展品擺在柯睿熙麵前的,就是自己與夏曆的戀情。當她的眼中隻有柯睿熙的時候,所有問題的忙點就會逗留在“為何我要與夏曆一起,為什麼我要和柯睿熙鬥氣”,她突然意識到自己這麼可惡,又這麼無恥。她到底還是利用了夏曆的感情,她是怕寂寞,怕柯睿熙他看不到她,她不是怕夏曆與她斷絕關係。
“嗬嗬,原來是你啊,怎麼不早點和阿姨說呢?真是的,你們兩個孩子啊……”媽媽含著笑說完這句話,小薑倒吸了一口氣,連呼吸都膽怯。
柯睿熙他承認自己是XL,他跟蔣媽媽撒謊說因為上次蔣小薑陪他去買衣服,他穿的是XL號,所以蔣小薑才將他的名字改成了XL。
蔣小薑聽到媽媽的回答,就在心裏暗暗的罵柯睿熙他腦子有病,柯睿熙應該可以清楚的從字母縮寫中讀出夏曆的含義,可是他為什麼要……
耳邊傳來媽媽斷斷續續的笑聲。
許久,蔣小薑在沒有點燈的房間裏,隱約聽到狹長的小巷裏傳來了一個人熟悉的聲音。
“傻小子,你真的在這裏?”
是言姨的聲音。
蔣小薑跑到窗前,想推開窗戶,又猶豫了,她立在玻璃窗前,推開一點點窗縫,偷偷的往下望,蒙著嘴巴的衣袖濕了一片。
阿嚏!柯睿熙猛地打了一個噴嚏,她媽媽將帶來的厚實外套給他披上,聲音裏充滿了憐愛與心疼,“都感冒了……怎麼還不放學馬上回家呢……再生病怎麼辦啊?每天放學都這樣送小薑回家……她都有男朋友照顧了……你這是幹什麼呢……讓我怎麼說你才好啊……”
聲音越來越輕,直至蔣小薑一點都聽不見了,她才無力地靠著牆壁,一點一點往下滑,癱坐在地上,直愣愣的坐在被月光斜照的小閣樓裏,一切無聲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