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道榮
打開車門，他驚呆了，一輛核載16座的麵包車裏，竟然塞滿了幾十個孩子。
他一隻手拿著行駛證，一隻手開始點人頭。也許是被驟然打開的車門刺恍了，孩子們瞪著眼睛，驚惶不安地看著站在車門口的他。這些孩子，都是周邊村莊的，為了趕往鎮裏唯一的幼兒園，不得不每天擠在這輛破舊的麵包車裏，上學放學。
這是縣裏統一組織的一次突擊檢查，查獲的第一輛校車，就嚴重超員，讓他又驚又怒，太沒有安全意識了，這要是出了事故，後果不堪設想！他板著臉，嚴厲地喊道，“駕駛員，過來！你看看你這輛車裏，到底塞了多少孩子！”駕駛員驚慌地走了過來，站在他身邊，他開始點數：“1、2、3……”他數數的語氣，堅定，果決，威嚴，帶著明顯的怒氣。
坐在車門邊的一個小女孩看著身穿製服的他，怯怯地問：“警察叔叔，你們是在抓壞蛋嗎？”他低頭看了看女孩，紮著朝天的辮子，鼻子上滲出細細的汗珠，他想，一定是車子裏太悶熱了，這麼多人，空氣能不汙濁嗎？他正躊躇著怎麼告訴孩子們，他們是在執行交通安全檢查，坐在中間的一個男孩子，忽然舉起手來，對他說，“警察叔叔，我們都是聽話的乖孩子呢。”
車廂裏，孩子們唧唧喳喳地嚷開了，“我沒做過壞事。”“我沒拿過別人的東西。”“我沒欺負過小朋友。”“我不哭……”
他猛然意識到，孩子們一定是被自己的態度嚇著了。這些幼小的孩子，除了在電視裏看過，哪裏見過這樣的場麵啊。他下意識地咧咧嘴，想擠出一點笑容，卻感覺到自己的臉，由於繃得太緊了，笑容顯得很尷尬，很僵硬。不知道為什麼，他的腦海裏忽然浮現出女兒嬌小的身影，女兒在縣城裏，也上幼兒園，每天，他和妻子輪流開車接送，女兒最喜歡坐在副駕駛的位子上，一路上和他講著幼兒園裏發生的各種有趣的故事，他的快樂的一天，總是在女兒銀鈴般的笑聲中開始。而眼前的這些孩子，他們的父母大多在異地他鄉打工，年邁的爺爺奶奶除了照顧他們，還得侍弄著一地的莊稼，哪有時間和精力，每天接送他們呢。被像沙丁魚一樣，擠在這輛極不安全的麵包車裏，並不是他們的過錯，孩子是無辜的。
他的腦子飛快地運轉，得想出一個辦法，別讓這些幼小的心靈，為此背上陰影。他想起女兒每天到了幼兒園門口，都會讓他將她抱下來，然後，在他的臉頰上親一口，才喜顛顛地走進幼兒園。他收起了點數的指頭，張開雙手，對車裏的孩子說，叔叔知道你們都是好孩子，但這輛車太擠了，叔叔要給你們換一輛大車，每個人都有一個座位坐，你們說好不好？車廂裏的孩子們大聲回答，“好！”
“好的，那你們別動啊，叔叔一個個抱你們下車。”說著，他伸開大手，將坐在門邊的女孩子輕輕抱起，轉身放在地上，拍拍孩子的頭，不要走開，等後麵的小朋友下車，一起排好隊伍，好嗎？然後，轉身抱起另一個孩子。
就這樣，他將一個個孩子，抱下車，在心裏默默地點著數，“16，17……29，30……”
他將第37個孩子，也是最後一個女孩子，從最裏邊的角落，抱了出來，女孩子的臉憋得通紅，細細的辮子磨蹭到他的脖頸，感覺與每天在幼兒園門口，與女兒擁抱的時候，多麼相象。
在其他同事的協助下，孩子們在路邊排起了整齊的長隊，然後，一個接一個，走上臨時調來的一輛大客車上。
大客車緩緩地向鎮裏開去。坐在窗口的孩子們，向他們揮手。他摘下帽子，也微笑地向孩子們揮著手，像每次他在幼兒園門口，做的一樣。
他擦了一把額上的汗珠，長舒了一口氣，他甩了甩有點發酸的胳膊，心裏在想，但願自己的擁抱，能給孩子們一點溫暖。
轉身，他嚴厲地對麵包車司機說，走吧，去大隊部接受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