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我們在朱儒勳地質隊。一天?過六十條河,就是到這個小隊來的。我們正在開會,看見老鄉把一大群牛羊,從溝裏趕了回來。天空烏雲密布,要下雨了。我們從柳樹陰下,鑽進窯洞對麵的磨棚裏。地質局長靠磨盤坐下。王尚文同誌抱著一堆地質材料,爬上了磨盤。二十多個年輕的勘探隊員,把磨棚擁得滿滿的。不一會,暴雨就下起來了。雨夾著驢糞味,充塞了磨棚,怪嗆人。可是,會開得很好。王尚文同誌對地質情況的分析,深深地打動了青年人。我看見,每個人都聚精會神地聽著,每個人都帶著興奮的情緒。從他們的情緒裏,還可以感覺到在獲得新的啟示以後那種潛藏著的力量。尤其是小隊長朱儒勳,他一直在激動的狀態裏靜聽著,記錄著。兩三個小時內,他幾乎連頭都沒有抬過一次。
朱儒勳是個不久才從學院裏出來的大學生。他幹什麼都肯用思想,不愛講話。對任何人提出的問話,他不馬上回答;一回答,卻很準確。他時常背著一個大掛包,掛帶拉得長長的,走起路來總打著屁股。一個晚上,我倆談了很久。從他黧黑的長臉,和堅定的話語裏,我了解到他極其熱愛自己的工作,而且,認為勘探事業對他是再理想不過了。他當小隊長,責任感很強,把隊上的生活也安排得挺有條理的。
勘探隊的工作是艱苦的。每天清早到野外,星夜才回來。朱儒勳主張提高工作效率。不提倡晚回來。因此,他們一般地規定了:鬧鍾六時一響,起床洗臉,七時就整裝出發。中午呢,休息兩個鍾頭,接著又到野外工作。傍晚六時回來。每個星期一、二、三、四晚上,鑽研業務。每個星期五晚上,工會、共青團活動。看起來,這樣的生活既單調又緊張。其實,在他們的規定裏,有給愛人寫信的時間,也有野外歌舞活動;看你願意在星期六晚上,或是星期日晚上,隨便。鄉村小學生,一到星期六,就跑來問:“今天文娛不?”青年農民們,愛拉胡琴的,善吹管子的,這天也都來了。歌舞晚會很熱鬧,花樣很多,別有風味。如果在晚上工作,聚在一起測星,這時就會憶起童年時代的故事,講天空,講神話,講久遠以前的趣事。夜很靜,天很藍,山穀睡著,微風吹著,多美的夜晚嗬!
在這個隊裏,有個瘦長寡言的測量員,大學生,名字叫李印芬。他帶著兩個學徒,工作精心,執行操作規程很好。可是,他卻苦惱著,很少笑,也不參加娛樂。每天工作回來得很晚。別人問:“工作得怎麼樣?”他隻是苦笑。什麼道理呢?原來,他吃了單幹的虧。自己一天工作很忙,任務卻完成不了。以後,大家研究,不叫他單幹。很快,他學會了帶徒弟,學會了分工,工作效率也大大提高了。這時,別人再要問:“工作得怎麼樣?”他會咧嘴一笑,抱起小板凳去跳舞。
在陝北勘探大隊裏,不管是測量隊、地質隊,或者地震隊、重力隊,都有這樣的大學生、技術員――未來的專家們,也都有過各種不同的苦惱。然而,不管苦惱多少,隻為了工作。我看見一個像大姑娘的小隊長,麵孔消瘦,頭低垂著――為了工作。我看見一個矮胖子,他的眼睛發紅,臉上缺少光彩――為了工作。一個想加入共青團的學徒,名字叫李義普,他很難受地扯著衣袖,對我說:“我正想要求入團,咋的一大意,不小心,把自動器(重力儀)忘了關,損害了工作……”他說著低下了頭。但是,苦惱並沒有征服年輕人。就在苦惱的時候,我同時也看到了他們頑強的思索,鬥爭,和勇往直前的風姿。他們在勘探生活中茁壯成長起來了。
在延安,一個黃昏,我們碰見一個滿麵紅光的小夥子。他是一一?隊小隊長,名字叫宋四山。今天,他隻身翻了架大山,橫?洪水,走了一百五十裏路,為了趕著送來一塊石頭。等他把石頭掏出來,我見有瓷碗大,發烏色;像見過,很平常。可是,接著人們都圍來了。看吧,王尚文地質師多麼興奮,他把石頭舉到鼻子跟前,嗅了再嗅,看了再看;似乎看不夠,又拿出放大鏡看。然後,他把石頭遞給吳崇筠地質師,就一直咧嘴笑著。人們眉飛色舞,互相傳看著。等遞到我的手裏,石頭都有些發熱了。我先拿鼻子一嗅,真稀罕,一股濃濃的汽油味直衝鼻腔。石頭在放大鏡裏,更是好看。原來,石頭是黃黑色。黃黑色的砂粒,一粒粘一粒,透明閃光,像一枝結得很繁密的葡萄,凝結成一體。石頭凹處,像是黃黑色的珠寶溝。真是一塊寶石嗬!人們用感激的眼光望著送石頭的人。王尚文緊緊地握著宋四山的手。他告訴我:這是一塊油砂。有了這塊油砂,就可以證明,我們已發現的油田,能夠向外伸展好多裏。多麼難得的一塊油砂嗬!可以想像得出:宋小隊長在挖掘到了這塊油砂時,如何激動,如何興奮。怪不得,他翻山?河,一天竟走了一百五十裏!這時,他看著很平靜,而心裏卻得到多麼大的安慰嗬!
我們的勘探者,就是在尋找地下珍寶中得到安慰、快樂和幸福的。勘探黑色金子的人們,每天和石頭打交道,交朋友,像一個永遠不會疲倦的求愛者,不找到油田,不罷休。當那濃膩的綠黑色的東西,從地底下往上冒,掬在手心對你微笑,在眼睛裏閃爍著光彩的時候,那會是一種無法形容的安慰,是一種最大的幸福嗬!
在陝北,我們的勘探者,到處都受到人民的尊敬,支持和幫助。陝北人民把他們的子弟,送進了勘探隊。隊裏的學徒、臨時工、炊事員,也多是陝北人。這些學徒、臨時工、炊事員,他們為勘探工作所吸引,都不大安於自己的工作。他們努力跟著跑,跟著學,希望在不久以後能當上技術員和正式勘探工人。我們的勘探隊,無論到了哪個村莊,老人、婆姨、姑娘、小孩都圍來了。他們問這問那,對勘探者關心、愛戴,抱著無限的希望。
“找到油田沒有?”一個問。
“什麼時候開口子?”第二個問。
“把你們的法寶、穿山鏡好好使上,找到油田,咱陝北就托你們的福了!”一個年老的農民說。
有一次,我們一個測量隊,正在爬著一座高山的時候,一個老漢從窯洞裏跑出來,喊道:“同誌,辛苦啦!到窯裏坐會兒,吃上點,再走。”等測量隊上了山,工作不一會,那位老漢打發他的小孫子,送來了粽子和綠豆湯。有一次,我們正順著一條河道走著,三個鋤地的老鄉,放下鋤喊道:“同誌,給我們找一股好泉水吧!”“為什麼?”“我們吃的臭水呀!”“什麼水?”“神娘娘洗腳的地方,臭得很。你們看,那石頭上還有神娘娘踩的兩隻腳印呢!”老鄉們已不信神了,他們把希望寄托給我們的勘探者。其實,我們正要找那神娘娘洗腳的臭水,它是間接油苗。這裏要是開發了油田,還愁沒有好泉水嗬!
人民的殷切希望,鼓舞了勘探者。就在這樣的時候,我們年長的地質家們,和年輕的勘探隊員們,都更加感到自己工作的價值。好像自己的理想,也一天天加高了,擴大了。他們一心要在黃土高原上,畫出繁榮的工業城市的圖景來。
石油戰士讚
這是一個傍晚。我們走進延安棗園的一條深溝。
這條溝裏有桃樹、梨樹、果樹、棗樹,和倒垂著發絲的楊柳樹。山溝被樹木綠化了。這時候,夕陽在林間踱步,樹葉颯颯地響動,像互相在告別。同時,我們從樹林穿過的時候,另外有一種沉重的聲音,始終在耳旁作響,好像是從深林盡處發出來的,又好像是從腳底下發出來的。當我尋找時,從樹林的空隙裏,看見了一簇人,看見了豎立在山峽裏的高高的井架。我找到了。那沉重的聲音是從井架上發出來的,是鑽機在轉動,是金屬的聲音。這時,我覺得聲音更沉重,也更悅耳了。它震動著周圍的山地,搖動著綠化的山莊。
轉過一個斜坡,我和一夥戰士們見了麵。
他們引導我往前麵山峽裏走。一條羊腸小道,和一條小溪,伴著我們走進了山峽。往上拐了彎,我才看見一座有三四十米高的井架,直衝著天空。井架旁邊,有個工具房。再看:井架上麵,有兩個人,井架下麵,有十幾個人,形成一個三角形包圍圈,控製著這座井架。有的人,身上穿著帆布工作服,頭上仍然戴著軍帽。有的人,除了穿著工作服,頭上還戴著鋁盔,很像雕塑的古代武士一般。他們緊張地工作著。他們笑著、嚷著,和鑽機的聲音,組成一支雄壯的交響樂。在他們的臉上,沒有憂愁,沒有不安,有的是快樂、適意,和頑強的笑容。我看著,我感動。我想起了自衛戰爭,想起了西北戰場的蟠龍、沙家店、瓦子街和桃樹莊的戰鬥,想起了吃生洋芋、喝馬尿的日子。那時候,我們的戰士也是緊張地戰鬥,臉上也是帶著頑強的笑容。今天,他們除了手裏換了武器――握著鑽探的工具以外,他們把一切的勇敢和智慧、微笑和快樂,都帶到了新的戰鬥崗位上了。
我拜訪的這一連人,現在是金剛鑽隊。在井架旁邊操作的人,從上到下,都是原指戰員們組成。在陝北,到底有多少這樣的金剛鑽隊,我還不知道一個確實的數目。可是,在我所到的地方,都看見過我們的戰士。他們不是在這裏打探井,就是在那裏抽油。就在這條綠色山溝的出口處,有四個黑炭似的人――戰士們的工作服完全被油染黑了――在掌握著抽油機。在延長油礦一個采油井裏,戰士們手裏掬著原油,臉上愉快的神氣,完全像打完一個漂亮仗的樣子。今天,僅在祖國的石油事業裏,戰士中不但已有熟練的鑽井工人,而且還有采油工人、煉油工人和運輸工人。在地質勘探隊裏,正從戰士中生長著地質專家。我看見,凡遇到過這些戰士的人,都流露出興奮和敬佩。有一個專家,他凝神地看著戰士們操作,然後,咧嘴笑著,把頭一甩,隻說一句話:“真行!”可是,這裏也有疑問。為什麼戰士們一放下槍杆子,就很快地能夠操縱鑽機呢?
這天晚上,我住在前溝。同時,拜訪了探區領導者。他也是個軍人,一個團政治委員。他仍然是指揮員的風度,幹什麼事,雷厲風行;講起話來,幹脆利落。可是,談話的詞句和內容變了。他滿嘴講的也是技術專行話,什麼“地質點”、“構造點”等等。他說:原來自己對技術,也是一竅不通,這半年來,才學了點。看起來,他變得真快嗬。談到戰士們,他說:我們的戰士都是在黨的教養下成長的。就是這一點,戰士們在任何困難麵前,都是黨說幹啥,就幹啥。你說哪裏困難,就往哪裏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