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史進到民國,陝西出了個楊虎城,還是蒲城人。他和張學良在西安合演一出“兵諫”震驚中外。蔣介石恨得咬牙切齒,後來逼他離開部隊,以國民黨軍事委員會軍事考察專員的名義出國考察。雖說實際是流放國外,卻也安全、逍遙,但這位老人家也是不識時務不善權變,出國船行太平洋,從廣播中聽到盧溝橋事變,怒不可遏,立即致電國民黨當局要求中止考察回國。之後上海、南京相繼淪陷,西安也遭敵機轟炸,這時的楊虎城不顧朋友勸阻,決然回國參加抗戰。可以想像他肯定是一副生頂冷倔的樣子。結果一踏上國土即被蔣介石囚禁,忍辱含冤12年,在距全國解放還有20多天的時候,和他的夫人、次子幼女及其他隨行人員一起慘遭殺害。如果那次出國不回來,在外麵舒舒服服過上12年清閑日子,那以後該是什麼光景!但楊虎城不,他說:“寧要蔣介石負我,不要我負國家民族。”
小時候就知道乾縣有個王炳南赫赫有名。他是1926年的共產黨,留德留日,娶了個洋太太叫安娜利澤。知道他的為人的人都說他剛正不阿,做人做事從不隨聲附和,東倒西歪。他疾惡如仇又古道熱腸。他是新中國外交的創始人之一,是共產黨統戰工作和外交工作的先驅。1945年國共兩黨重慶談判,王炳南擔任毛澤東秘書,從1954年起擔任中美談判全權大使九年之久。周恩來說過:“炳南不僅是我的右手,也還是我的耳朵和嘴巴。”國民黨高級將領陳誠說王炳南在中美談判中“不受奸詐,不圖近利,是泱泱大國風度!”日本泛亞西亞文化交流中心理事長森住和弘這樣評價:用日本式的話說,王炳南先生具有“鐵骨錚錚,不畏流言的武士風格”。但是,他一方麵忠心耿耿為黨工作一方麵卻長時間被人懷疑遭遇不公。許多共產黨的老同誌惋惜他一生付出的太多,而應該得到的太少。他卻從來不爭職務高低,不爭待遇上下,淡泊名利,自勤於事,他在遺囑中寫到:“回想平生無憾事,隻恨許多有益的工作還沒有做完。隻要同誌們想起我時,說一聲是個好同誌,也就滿足了。”
還想到一位老共產黨人叫陳元方,也是陝西乾縣人。解放前共產黨在延安搞“搶救”運動,陳元方被關押審查四年之久。這期間批鬥、捆綁、假槍斃,都未能使他屈服。反右傾他遭批判,“文化大革命”期間又在劫難逃。但他從不違心說話,更不諉過於人。他說:“寧做屈死的鬼,也要實事求是。”他在受審時寫了一首詩說:“讀書喜馬列,立誌為蒼生。此身無媚骨,休想我卑躬。我若被整死,死後目不瞑。我若整不死,活著還鬥爭!”
我靜靜地沉思陝西人的生頂冷倔,聯想養育這生頂冷倔脾氣的厚重而偉大的“母親”。我終於明白這其實和陝西人貌似木訥而內心豐富激烈一樣,是內在的耿直剛烈不知權變、舍生取義不計利害、淡泊名利不戀官棧厚積薄發而生出的秉性。
然而,不管你如何去評說,陝西人的生頂冷倔可沒有少吃虧。陝西也許因著這生頂冷倔而落後而貧窮。這生頂冷倔的脾氣是得改改了,隻是切莫要改掉那金子般發光的秉性。
right2003年9月發表於《延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