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座老房子。已經破敗不堪。走進這座老房子必須翻過高低不平的土堆，那是大門及門房被拆除後留下的廢墟和現在的主人為防雨水擁進老房子而堆砌的土梁。兩邊的圍牆稱得上殘垣斷壁，暴露出貼在外麵打磨過的青磚和包裹在中間的土坯。這是舊時建築上的“金包銀”，西安城牆也是如此。房上和屋內更是千瘡百孔。腳下全是從房上牆上掉下來摔碎的磚雕和瓦片。現在的主人介紹說，一到雨季或遇到暴雨，老房子便可見到處的塌陷，到處的漏洞。
老房子是典型的中國北方三進式四合院的建築式樣。門廳及六間廂房還有繡樓、花園等建築早已被拆除，現存的僅有兩進：二門之後，兩邊六間廂房，上房仍是四椽八柱的廳房；再進，仍是兩邊六間廂房，上房是四椽八柱的廳房。
老房子的建築精美絕倫。尤其是石雕、磚雕、木雕堪稱三絕，令人歎為觀止。二門樓是牌坊式門樓，飛簷鬥拱，掛落繁複。房上牆上的青磚塊塊見磨，每塊牆壁上都嵌著一方磚雕圖案。或者花草蟲魚，或者福祿壽禧，活靈活現，栩栩如生。一幅荷花，荷葉的一邊稍稍卷起，使人立覺得風的涼意。一朵牡丹，花瓣生動地疊加，你會恍惚看見它的鮮豔，聞到它的香味。還有一幅一幅的人物雕刻，多是讀書做官和二十四孝中的故事。老房子裏但凡牆壁、門窗，還有大小不等形狀各異的柱石門墩石，都是精致的磚雕、石雕和木雕。所有的圖案自然都是用刀子雕刻出來的，而所有的線條都不會讓人感到刻的痕跡。好像老房子本來就是自然生成的，這些花草蟲魚人物故事至今還活著，他們讓老房子有了生命，一條衰老而又傷痕累累的生命。
這是一座有二百多年曆史的老房子。破敗決然掩蓋不住老房子曾經的輝煌，掩蓋不住老房子當年傲然屹立的神采。
老房子的前後左右都蓋了現在的房子，每座房子的地麵都高出老房子三四尺，老房子便陷在坑裏。現在的房子全是機製的紅磚和水泥做的，鐵皮焊成的大門可以進出汽車，現代而又粗糙。老房子陷入水泥房子的包圍之中，它顯得孤獨，一副老境的淒涼，卻透著曆盡滄桑的深沉和曾經輝煌的尊貴，竟使得周圍那些高大的水泥房子不能神氣起來。
我碰巧讀到一篇論述傳統民居的文章，作者肯定也惋惜過某一座老房子。文章說：“傳統民居中蘊含的成熟的審美，遠高於今天粗製濫造的一堆工藝品。即便一間破敗的老屋，它的結構、外形、細節也是千錘百煉的文明結晶，凝聚著世代的親情和關愛，承載著濃厚的人氣。”
連美院國畫係的教授見了這座老房子也讚歎不絕，他說他作畫幾十年，尚不如這座老房子到處可見的磚雕、石雕和木雕。其實，這些東西不過是二百多年前的工匠做出來的，這些匠人們為了掙錢吃飯幹活，哪裏有現在一些動輒就是藝術家或者自己在名片上印上一大堆頭銜的人物的地位和名利呢？隻是活兒確實做得好！
現在，這座老房子仍然這樣撐著。仍然陷在低窪之處，陷在水泥房子的包圍之中。刮風下雨會掉下來摔碎一塊塊磚雕，那是一件件藝術品，歲月不斷地摧毀著這座老房子。我真擔心這座老房子實在撐持不住，有一天倒塌下來。
它畢竟已經老了。
right2004年8月發表於《陝西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