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債台高築的辛酸(1 / 1)

為了分家,蓋了幾間房,借了一筆債。待到老婆孩子搬進新屋之時,已是我負債千元之日。其實我是個沒錢又不愛錢的人,借錢的生活也不陌生,父親就借了一輩子債。千元外債對我這個一月65元還要養活一家老小的省裏幹部來說,可算是債台高築了。但我並未感到怎樣的壓力,倒是充滿還賬過日子的信心。我把這些外債一筆一筆記在一張紙上,開始努力地節儉還賬。一月的夥食費控製在15元,饞急了吃頓肉,但不能超的太多。煙就抽寶成牌,一毛九分錢一包,回去再拿點父親種的旱煙。這樣節儉肯定有效。一年來我每還一筆債,就用筆抹掉一行數字,心裏便一陣輕鬆。然而,當這張紙上還有600元外債的時候,卻無論如何節儉,也無法再抹去一筆了。

負債的困境和辛酸開始襲來。

我雖在省城工作,卻是“一頭沉”的幹部。妻和三個孩子在家。生產隊裏隻有妻一人勞動,還是“七分勞”。每年都欠生產隊的款,屬於“短款戶”。而勞力多而強的“長款戶”也不寬裕,生產隊一年到頭隻能收些糧食,短款戶交不上錢長款戶就見不到錢,生產隊就讓短款戶直接倒欠在長款戶名下,落個不利不害。長款的鄰居倒是願意和妻這個短款戶搭對,但往往剛欠在妻的名下就跟上要錢。先是向妻要,後來等我回家直接向我要。本家有位叔父,把長款倒在妻的名下,那位叔母便三天兩頭催要。她甚至經常偵察我是否回家,我則每每“未及柴門口,賬戶跟上來”。原來工作的縣上,也給我寄來了討債的通知,那是前幾年因父親住院借的一百多元。隻剩下幾位好友還沒有湊將上來,或許是不好意思啟齒吧。

我急著盡快還清剩下的外債,苦思冥想著各種還債的法子。家裏還有妻養的一隻羊和幾隻雞。雞是正在下蛋的雞,妻總是把賣雞蛋的錢湊夠一元便折起來放在匣子裏,但吃飯總得買鹽呀。我又一次決定給女兒的涼鞋不買了,孩子去年就哭著要穿一雙涼鞋的,妻舍不得花賣雞蛋的錢,那錢還要湊著還債呢,買鹽呢。她給孩子許了願:夏收後讓孩子去撿麥穗,拾夠一盆麥子便買一雙涼鞋。七歲的女兒為了這雙塑料涼鞋,頂著六月的毒太陽,天天在收罷麥子的地裏一穗一穗地拾,一粒一粒地撿。麥子拾夠了一盆子,爸爸卻堅持節儉還債,沒有答應她!今年,女兒又去拾麥子了,汗珠從她小小的臉蛋上淌下來,臉被曬得火辣辣地疼,為了這雙涼鞋,女兒拾呀拾呀,居然拾了一鬥麥子,爸爸的心終於被打動了,答應了孩子,還量了她的腳大小。可是,這回孩子又要等個空了,她又要傷心地哭一場了!

然而,一雙小孩子的涼鞋一兩元錢,實在濟不了大事。我繼續苦思冥想著還債的辦法,思緒忽地纏繞在我的身上——左手腕上的“上海19鑽手表”錚錚作響——賣掉它!這個念頭一起,我心裏一陣興奮。忙拿出那張借債的單子來,先抹掉一筆一百多的外債,便向寄賣的商店走去,心情頓時輕鬆了許多。寄賣商店在北大街上,一路上我竟下意識地不時抬起左臂附在耳根聽那“錚錚”的秒針走動,心裏不免有些酸楚。我在這家寄賣店門口來回地踱步,終於鼓起勇氣進了商店,走到了評表員的麵前。

第一句話問的是時間:“寄賣一塊表要多長時間?”

“不一定,有當天就賣了的,也有幾個月甚至一年的。”

“可以快些嗎?”

“這要看價錢合適不合適。”

我明白這“合適”的意思是便宜一些就可以快點賣掉。我卸下表遞過去,評表員把表拿在手裏端詳,附在耳邊聽聲,似乎猜到了我急著用錢,說道:“105元,可以快點處理。”

啊,105元,不賣不賣,我這塊表是妻托親戚125元買的,這種手表有關係才能買到,我帶在手上才幾個月,不賣不賣。我急急逃出寄賣商店,表仍在自己手腕上“錚錚”作響,心裏不免一陣踏實,一陣高興。

我回到了屋子,又陷入債台高築的辛酸之中。

right1978年8月7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