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農村老家是一座不大不小的村莊，村莊的北邊原來有座山，名字叫雞冠山。隻是這座山不知道經曆了多少年代，越變越矮，到我記事的時候，已經全無山的形象，成了一道嶺。雖說是嶺，卻也高高地東西一橫，隔開了南北，人們又給這道嶺起名字叫“雞娃嶺”。老人們說爬上“雞娃嶺”，用力跺幾腳，便可聽到小雞叫聲。我們一群孩子，常常結夥跑上嶺頂，連跳帶蹦，有時竟真能聽到地下有聲，頗似小雞在叫。
雞冠山雖然降格為嶺，卻一直流傳著山的故事。老人們說當年雞冠山是一片原始的黑鬆林，後來天塌地陷，黑鬆林全埋在地下了，解放後據說政府到這裏勘探過，但到底雞冠山下有沒有煤呀什麼值錢的礦藏，至今沒有消息。美麗的故事是祖母講給我的。我的祖母寧靜賢淑又粗通文墨，一肚子講不完的故事。我常常睡在祖母身邊，纏著祖母講故事。我想起祖母那慈善如佛的容顏總是和她那娓娓述說的故事聯係在一起。祖母說，很早很早的時候，村北邊這座山，十分神奇。山峰好似一隻雄雞，雞頭高昂，雞冠緊連。每天天快明時，這隻雄雞，高聲啼叫，周圍的公雞聽到這第一聲雞鳴，才此起彼伏地叫起來。雄雞叫醒了人們，人們日出而作，開始了一天的生活。雞冠山上的雄雞第一個迎來每天的早晨，叫醒睡著的人們。這裏的人們一代一代聞雞即起，繁衍生息。話說這地方有一戶楊姓人家，家道殷實，心地善良，樂善好施，人稱楊善人。有一天，楊善人收留了一位沿街乞討的瞎眼老太婆，便當成自己的老人奉養起來。幾年過去了，瞎眼老太婆臨終前把楊善人叫到跟前交代幾句話就去世了。楊善人好生埋葬了老人後就叫上長工趙三悄悄去了自家的祖墳，把祖先的骨殖挖出來交給趙三，囑咐趙三背上祖先的骨殖上雞冠山，待到雄雞一張口，便把這骨殖填進去。這本是瞎眼老太婆臨終前給楊善人的交代，不料這長工趙三卻頗有心計，心想這肯定是天大的好事，於是便在上山時偷偷提上自己祖先的一包骨殖。天快亮了，趙三瞅準雄雞張開的大口，先把自己祖先的骨殖填了進去，待到再填楊家骨殖的時候，雞口突然合上了。趙三無奈，又怕東家怪罪，隻好把東家的骨殖掛在雞冠上回家了事。從此，這雞冠山便沒有了雞鳴。不久，世事有了大變，趙家人當了皇上，這便是宋朝，楊家人卻世代掛帥，保衛著趙家的江山。這宋朝幾百年的江山，原來竟是他的祖先楊家的長工趙三弄下的業績。當時未讀曆史，竟永遠記下了這美麗的傳說。
從我記事起，這雞冠山確實沒有過雞鳴，而且終於成了嶺。但山的景致和感覺卻依然存在。夜幕降臨，天空星鬥閃爍，站在村口朝北望去，嶺上一片綠油油的小麥或玉米，極像一道橫亙東西的黑蒼蒼的山。間或有幾棵高大的椿樹傲立嶺頂，恰如山的峰巒。山的背後也緊靠著一個村莊，那是我二姑的家。二姑的家與我們村隻有一裏多遠，卻被這道嶺隔著看不見，爬到嶺上，二姑家便在眼皮底下。過了雞冠山，過了二姑家，再往北走二三裏路，有條小河，叫泔河。泔河很短，溯上幾十裏便是源頭，流下幾十裏入了涇河，水卻清澈甘甜。每到夏天，村裏的女人們便背上拆洗的冬衣，翻過這座雞冠山，去河裏洗衣。女人們更重要的目的是躲在一個河灣裏洗澡。北方農村的女人一年有一次在河裏自由自在洗澡的機會，簡直是女人的節日。孩子們卻總是纏著母親要去泔河，在水裏嬉鬧。
現在的雞冠山連嶺也沒有了，成了平地。隻有緩緩的坡在提醒著人們，這裏曾經是山的曆史。一條柏油路貫通南北，路的東邊有人開了座磚瓦廠，為的是取山上的土方便。村上新娶來的媳婦和二十來歲的青年人竟不知道雞冠山今在何處。
我常常想起這座山，年歲越來越大了，記性越來越差了，卻越發清晰地記著這座山這道嶺，記著祖母講的故事。我經常攜妻兒和孫子回到這裏，把大都市的喧囂拋在汽車尾氣之後。站在我的農家小院門前，麵朝北看，村莊坐北向南，背靠雞冠山，隻有數百米。南麵應是渭水，雖然遠些，卻是一坡兒朝下，並無梁呀嶺呀擋著。我為祖先選擇這塊風水寶地而滿足得意。
幸好我在村莊有座小院，我已經做了仔細籌劃，閑時重造幾間小屋，門楣上砌一塊小匾，上書“雞冠山下吾人居”，字由我寫，石匠刻就。讓子孫後代記住：我家屋後緊靠著一座美麗的山，山的名字叫雞冠山，山上有祖母講給我的美麗的故事。
right2005年4月5日